死刑犯的故事
每個生命都是故事,一連串因果關係造就了現實。犯罪者的人生也充滿故事,沒有人是天生的罪犯。透過瞭解犯罪者的人生背景,非以「點」而以「脈絡」的方式體會他們始終也是人,不過因為種種原因走上與你我不同的道路。
「你看到誰被冤枉了嗎?」—用鏡頭直視死刑冤案謝志宏
文/羅禮涵(廢死聯盟執行秘書)
在法國攝影師Christophe Meireis結束了10月10日一場記者會及台北台中兩場座談會後,10月11日我們馬不停蹄的進行下一個行程—前往台南拍攝謝志宏。
謝志宏—自由的路上,我等了19年
2000年發生在台南歸仁的一起雙屍命案,謝志宏被控涉入案件,儘管本案並無任何科學證據顯示謝志宏有涉案,但他卻仍遭判決死刑定讞。這段時間律師及救援團體不斷的努力,終於在18年後,台南高分檢在2018年以檢察官發現全案還有新事實、新證據,認定謝志宏應受無罪判決,聲請再審。台南高分院於今年(2019)三月裁定再審且停止刑罰執行。自由的路上,謝志宏等了19年。
涂欣成律師—嚴冬當盡,平冤在即
在聽完謝志宏的故事後,除了拍攝他以外,攝影師Christophe Meireis也希望能夠有機會拍攝一路以來陪伴謝志宏,長期相信他並為他辯護的涂欣成律師。涂欣成律師在十年前接觸本案後,認為該案疑點重重,謝志宏很可能是被冤枉的,於是著手救援工作。也因為長時間的認識、建立起的信任關係,從旁就不難看出他們的好交情。像是我們和攝影師一同用餐時,涂律師因為找不到停車位離開了半小時。謝志宏就跟我說:「該不會是不會講法文所以落跑了吧!叫他快回來喔!」直到律師回來時,他們還不斷在我們面前互開玩笑,讓我跟Chris都笑到不行。
關係人—用鏡頭凝視死刑
在阿宏的引薦之下,我們一行人來到台南的湯食家進行拍攝的工作。湯食家是由國際特赦組織(Amnesty International)台南小組的葉杏珍開設,AI長期關注人權議題,也因為如此,她和謝志宏有了認識。也因為杏珍會講法文,除了提供場地讓我們進行拍攝作業,她也成了協助攝影師進行翻譯的重要橋梁。
在拍攝涂律師時,攝影師指導著涂律師的動作。他要律師側著身,右手握拳、左手托於右手下方,眼神銳利、表情堅定,呈現意氣風發的樣子。我相信Chris想要呈現給觀眾的,就是自己心中對於涂律師的想像和認識:陪著死刑冤案奔波十幾年的律師,無所畏懼。
在涂律師拍攝的過程,我問了待會的被攝者阿宏會不會緊張。「一點點啦!」他笑著說。沒想到話才剛說完,就輪到謝志宏上陣了。Chris同樣指導著阿宏的動作,他的肢體看起來有些僵硬。「大概任誰站到國際級的攝影師前都會很緊張吧!」我們邊說邊笑著。
Chris請阿宏雙手交叉於胸前,但不要遮住當天他穿的黑色T-SHIRT,上面大大的寫著自由兩個字。後來Chris注意到阿宏胸前十字架的項鍊,便問了他是基督徒嗎?希望他舉起項鍊拍照。談到信仰對阿宏而言的重要性,阿宏跟我說,他發現現實上所有的困難,都能讓他在聖經裡找到解答跟撫慰。現在回過頭來看這段日子,他沒有太多怨恨,反而認為這件事情的發生讓他更貼近真實的自己。現在他每一天都抱著感恩的態度,感恩所有人的幫忙、感恩自己還有健康的身體、感恩每一天都還能看見陽光。
司法博物館—誰的觀光地?誰的傷心地?
拍攝作業比預定的提前結束,涂律師提議我們可以帶Chris去司法博物館參觀。司法博物館的前身是台南地方法院,於2016年修復後開放大眾參觀。今天是連續假期,司法博物館裡面充滿著參觀的人潮,法庭內還有提供庭檢辯三方的法袍供大家自由著裝,做法庭內的角色扮演。參觀時,我跟著阿宏一直走,由於前身是台南地方法院,也就是阿宏當初羈押和審判的地方。他好像熟門熟路地告訴我哪裡是什麼、當初在什麼程序階段會被帶到哪個地方等等,我不敢多問的就聽著他說。
「再次來到這裡,他是怎麼樣的心情?」Chris打破了我的沉默,提出了我也有的疑問,並請我做翻譯。阿宏想了一下:「感覺很複雜吧。」我翻譯給Chris聽,他點點頭表示了解,我們便再度回到那個沉默裡。對照一旁觀光客的嘈雜,我們顯得更安靜了些。
阿宏很快的把大家的情緒拉回來,帶著我們繼續走,好像很盡責地想要做個好的地陪,儘管這些經驗發生在他身上一點也不美。
離開司法博物館後,Chris走到一旁抽起菸,我靜靜地跟在旁邊。Chris突然開口:「和謝志宏來到這個十幾年前,曾因司法不公對他產生傷害的地方。再看著現在的改建,遊客可以自如地走進參觀、自拍,我不知道該怎麼說…」。看著他想不到一個適切的形容詞來做結尾,我接續著他的話說:「我可以理解,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但我也在想一樣的事情。」到了最後,我們都放棄去具象化這種難以言喻的感覺是什麼,但我十分確定,我們一定有著相同的感受和唏噓。
「很高興認識你,幫你拍照,聽你說你的故事。我希望你的官司後續一切順利。」Chris握住謝志宏的手,真摯地說。夕陽漸漸落下,從他們眼裡,透出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