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與死刑：馬來西亞、新加坡探勘報導

政治與死刑：馬來西亞、新加坡探勘報導

文／苗博雅（廢除死刑推動聯盟法務主任）

馬來西亞為一多民族國家，主要民族為馬來族（約六成）、華人（約二成五）以及印度民族、印尼人等。根據馬來西亞政治學者分析，馬來西亞的主要政治議題為民族議題及宗教議題。由於馬來族廣泛接受伊斯蘭信仰，加上執政者有意以政策措施使伊斯蘭教取得優勢地位（穆斯林可向非穆斯林傳教，但其他宗教不可向穆斯林傳教；穆斯林之子女也必然是穆斯林；穆斯林不可改教.....等），因此馬來西亞的民族議題及宗教議題基本上是環環相扣。

承接上述政治議題脈絡，馬來西亞的兩大相互抗衡的政治勢力皆為結合不同民族、宗教勢力的政黨聯盟。長期執政的執政黨聯盟國家陣線（國陣）組成為馬來民族統一機構（巫統，馬來人政黨）、馬來西亞華人公會（馬華，華人政黨）、泛馬來西亞印度人國民大會（國大黨）。而反對陣營人民聯盟（民聯）的主要成員為人民公正黨、民主行動黨、馬來西亞伊斯蘭黨。上次國會大選，反對聯盟取得重要勝利，許多人評估馬來西亞下次大選，有可能使歷史上第一次政黨輪替的夢想成真。

而新加坡絕大部分人口皆為華人，民族組成相較馬來西亞較為單純。同時，新加坡的反對黨在政治上的力量與執政黨相距過於懸殊，選制對執政黨十分有利，政黨輪替遙遙無期，也是與馬來西亞不同之處。

馬來西亞國會

此次星馬行，我們拜訪了採訪了三位馬來西亞反對黨國會議員（民主行動黨、伊斯蘭黨、公正黨各一位），一位新加坡反對黨國會議員，一位馬大法律系教授，三位死刑辯護律師（新加坡兩位、馬來西亞一位），兩位社運人士，一位死囚家屬。以下是我們的發現：

不只民意、還有神意：馬來西亞的死刑議題癥結

馬來西亞的死刑存廢，與台灣發展多所差異。在馬來西亞，廢除死刑並不是一個廣為公眾所知的倡議，更不是一個在政治上受到爭議的議題。由於馬來西亞的族群與宗教爭議尚未解決，這些議題佔據公眾大部分的目光，死刑議題僅是非常邊緣的爭論。

由於可蘭經不否定死刑，伊斯蘭律法亦肯定死刑的價值，絕大多數多數的馬來西亞穆斯林並不認為死刑應該廢除。而採取支持死刑立場的執政黨，便能輕易以民意甚至宗教教義為死刑制度辯護。宗教因素為廢除死刑運動在馬來西亞最大的阻礙之一。

民聯極被看好的政治明星劉鎮東議員

信念堅定的政治人物：反死刑也有可能在政治上取得成功

雖然社會大部分民眾因伊斯蘭信仰以及執政黨宣傳而肯定死刑價值，但仍有許多反對黨重要政治人物採取反對死刑，或至少對死刑有所質疑的立場。馬來西亞的反對黨重量級領袖，民聯前主席卡巴星（Karpal Singh)，就是一位著名的死刑案件辯護律師。但卡巴星的經歷以及堅定反對死刑的立場，並未阻礙他的政治之路，他仍然能因主張各種進步價值及個人的政治手腕與魅力，成為極具份量並深受民眾信賴的政治領袖。

本次行程所採訪的劉鎮東議員，就是目前民聯極被看好的政治明星，同時也是立場堅定的反死刑論者。劉議員的政治之路深受卡巴星影響。對於「政治人物因主張廢除死刑，對選舉有不利影響」的提問，劉議員自信表示「我是一位多元議題的政治人物，到目前為止，我並沒有遇過選民只因我對於死刑這個單一議題上的意見而拒絕我。」

宗教信仰與法律制度分道揚鑣的可能性

我們也聽到了穆斯林的不同聲音。這次所採訪的伊斯蘭黨、公正黨國會議員，皆為穆斯林。其中一位展現了反對死刑的態度，而另一位雖認為伊斯蘭教教義並不反對死刑，但死刑的適用應限縮。

我們所採訪的馬大法律系教授也是一位穆斯林。他認為「即便在宗教以及個人情感的立場上，我有可能認為死刑是好的。但我們思考社會制度時，應該以理性的方式思考利弊，而不是用宗教教義以及個人情感思考」

上述採訪顯示穆斯林並非鐵板一塊。若在公共政策討論時能夠明確區分宗教教義與法律制度層面，且反對黨能持續堅定廢除死刑的理念，並且將其作為與執政黨區隔的政策，或許馬來西亞仍可望成為廢除死刑的伊斯蘭國家。

皆為穆斯林的伊斯蘭黨、公正黨國會議員

亦為穆斯林的馬大法律系教授

新加坡的民意信心

廢除死刑在新加坡也並非熱門社會議題，且由於反對黨無力，在政治議程上關於限縮死刑使用的進展，只能隨著執政黨興之所至。但令人意外的是，新加坡作為世界上最安全的城市之一，縱然執政黨長期宣傳嚴刑峻罰是確保新加坡社會安全的關鍵，社會大眾對於「廢除死刑」議題，並無太多關於「社會安全」的執念。

我們在新加坡街頭隨機採訪民眾，大部分的民眾都認為新加坡治安良好的關鍵是「小國寡民，罪犯無處可逃，有極高機率被捕」而不是因為刑罰嚴峻。因此許多民眾並不認為廢除死刑將導致治安敗壞。同時，若政府推行廢除死刑政策，許多新加坡人民也將樂於接受。

沒簽兩公約，也可尊重死囚權利

馬來西亞與新加坡皆非聯合國人權兩公約締約國。但兩國的死囚皆能向元首（馬來西亞為各州蘇丹、新加坡為總統）請求赦免。更重要的是，若死囚已向元首請求赦免，在元首未正式拒絕赦免請求前，政府皆不執行死刑。相較於台灣政府雖簽署批准公政公約，卻無視死囚請求赦免權利，在總統未正式拒絕赦免請求時便恣意執行死刑，馬來西亞與新加坡政府「認真對待死囚赦免請求」的作為，實在值得參考。

馬來西亞與新加坡的死刑存廢爭議、社會脈絡與台灣大不相同。但馬來西亞部分反對黨政治人物對於政策說服的自信，與台灣的政治人物面對死刑的態度形成有趣的對比。馬來西亞與新加坡政府皆熱誠擁護死刑制度，但即便積極執行死刑，卻未輕忽死囚請求赦免之權利。台灣政府雖號稱欲往廢除死刑的方向前進，但其對於死囚請求赦免權利的輕忽，與擁護死刑的星馬政府對比，實在顯得諷刺。星馬政府對於死囚請求赦免的處置，對於台灣赦免制度的修法，應可有所啟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