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死異語】林莫凡 X 林冠嘉

【怕死異語】林莫凡 X 林冠嘉

採訪/謝仁郡林欣怡(廢死聯盟辦公室主任廢死聯盟執行長

這次的怕死異語,呈現的是姐弟組合,與讀者們談談是什麼樣的生長背景與成長環境、又或是在經過怎樣的刺激下,長成了他們認同廢除死刑的立場。

從支持死刑到認同廢死立場

冠嘉是台大社會系三年級學生,在高一升高二的暑假,參加台大舉辦的社會營,接觸許多社會議題,了解社會的許多面貌,也才確立了他想讀社會系的念頭。高中時與莫凡一同參加的補習班,受到當時國文老師帶入議題而非全然以升學導向的教學影響,開啟對公民議題的思考。有次老師提到歐陽修的《瀧岡阡表》,後續他覺得有趣,便請老師介紹其它相關資料,老師就要他上網查詢「湯英伸」。在了解過程中,開始讓他思考著到底犯罪是如何長出來,這也是他後來覺得「死刑」是有問題的起點。

冠嘉:「我認為死刑是一個終極的階級歧視,高中擔任校刊編輯時,接觸了當時官方公開的一份關於歷年死刑判決受刑人的統計資料,其中受刑人的職業別,很高的比例是為工人、勞工階層,還有一部份是無業,這個很明顯階級分佈不平均,底層人很容易成為了犯罪者,讓我進一步去想,我們是不是更應該要反省為何犯罪最容易從這個階級長出來?它可能就是一個社會問題。就像『湯英伸』,他的犯罪背後的過程是複雜的,並不是將他殺掉就能解決的問題。從這個思考開始,我覺得死刑是個根本性的歧視,就像美國被判處死刑的人也以黑人為多。」

清大中文系四年級的莫凡,提及與弟弟一起參加的補習班很特別,不是為了升學,是個寫作班。當初他們從小學開始參加,第一次的課程就是《與神對話》,再來是《先知》,帶給他們姐弟很多啟發。

她接續著說:「一開始接受的價值,就是『死刑』是存在的,就在我們身邊,所以也沒有特別的思考。一開始我知道死刑的存在,也一直放在心裡,覺得可能沒有這麼切身,直到有一天就突然想著,這件事,是不是真的沒有那麼切身?冠嘉之前買了《殺戮的艱難》,這本書在推出當時很紅,有天我問他在看什麼書,他回答我是關於廢死的書,我還回應他:我不支持廢死!

直到在大二時,聽了張娟芬老師的一場座談,帶給了我一些新的思考。我一開始並不支持廢死,覺得死刑,好像就是個必要手段。直到聽完那場演講,有許多疑惑冒了出來,會後也問了張老師一些問題,回家還與冠嘉討論,才逐漸有偏向支持廢死的立場。之後看過《殺戮的艱難》,也就更確定了這個立場,我自己是屬於需要接收各項資訊,然後要經歷自我辯證的過程,也就是自我說服,先接觸資訊,然後形成動機,開始被刺激去思考,而產生不同選擇。」

冠嘉:「我從高二開始接觸了這項議題,直到現在,我的立場就是廢死,我認為死形有限而且無效,它也是危險的,會殺掉無辜的人。對我來說,現在的問題,就剩下了,那該如何才能夠廢除死刑,這也是我當初擔任幹部,策劃活動才會想舉辦「司改週」這個系列座談。廢除死刑不只是一個點,它是一條線,是一個面向,廢死是其中的一個環節,其中有許多的問題還需要思考解決,包括監獄的問題、被害人保護的問題等。」

與家人、朋友間的辯證過程

莫凡、冠嘉姐弟倆經常有機會與家人或朋友討論死刑議題。

莫凡:「清大畢竟是理工為主的學校,對於公共議題顯得保守。最近的例外是我的男友,原本他不支持廢死,但是現在支持,一開始覺得「報仇」的觀念根深蒂固,那些人是罪有應得,應該要懲罰,可是死刑常出現於勞工階層,這背後有許多成因,我會多以人權觀念這點來進行溝通。」

冠嘉:「與家人談論廢死議題,我認為不會不能溝通。去年過年,因為剛執行完一次死刑,公共電視播出了探討死刑議題的節目,我們家人一起收看著節目時,爸爸突然問起了那些被害人該怎麼辦,伯父則回應了他,加害人應該用財產去補償被害人,然後兩人互相丟問題出來討論,雖然最後沒有結論,但是這次經驗,讓我理解家人之間並非不能開啟討論。」

莫凡:「清大中文的必修課(中國思想史),祝平次老師,在有一次期中報告選了三個主題:反核、廢死及大埔,要我們以思想史裡面的孟子、朱子、老子、莊子、墨家、名家等的言論,透過他們的言論去做比較,分析你覺得誰會支持,為什麼支持!?祝老師沒有特別說明什麼,但他以這個方式來讓我們思考這三項議題。

我覺得老師這次報告主題出得超棒,很有趣,因為大部份人知道議題,但不會特別思考過,透過這個作業反而讓我們必須去思考整體脈絡,不論你支持或不支持,或是你覺得孔孟支持不支持,你都必須將背後的論述整理出來。

當時在寫這份報告時,上網查資料看到wiki一份,統計每年的處決人數、還剩下多少人、處決名單、簽下執行令的人是誰等等的資料,我轉了這個頁面在臉書,下面就有不支持的臉友來留話說『我仍然不支持廢死』,我回問『為什麼?』對方回了『那如果是你的家人被殺了之類的,妳怎麼辦?』然後冠嘉還點了火就跑了(冠嘉:「對方留了『現在的誤判率很低...』,我回『現在的誤判率很低嗎?然後就丟了幾個名字給對方』。對方又留『被害人的人權怎麼辦?』,我回『所以你把那個人殺了被害人就會回來了嗎?』然後對方就惱了。」)

有一位學姊留言『就將那些死刑犯關起來,不要理他,自生自滅,連送飯都不要打照面,孤獨到死之類的』,雖然我回了很多想法給對方,但後來對方還是把我給刪了。」

對於被害的恐懼想像

莫凡:「對於被害的恐懼,出去到處有壞人的恐懼瀰漫在整個社會上,就這個情況,有人說那死刑犯還不殺掉,之後放出來不會造成社會危害嗎?我回應對方,至今你的人生中,20年,你有看過任何死刑犯出現在你眼前嗎?其實這比例沒有這麼高,可是為何要有這種奇怪的想法來恐嚇自己,也恐嚇大家呢?」

冠嘉:「這是一個社會亂象,被製造出來的恐懼,其實台灣治安是進步的!」

莫凡:「死刑是國家製造用來恐嚇人民的工具,政府塑造出嚴重亂象,再以死刑來控制人民。」

如何能夠廢死?被害人又該怎麼辦?

冠嘉:「說個小故事。有天我在買飲料,等待時覺得有個人很眼熟,定睛一看,發現原來是王薇君小姐,其實她給我的第一個感覺是,她怎麼那麼蒼白,看起來很累、很失神的從我眼前走過去,當下我覺得她可能很需要有人抱抱她,就是這樣的感覺,我覺得她需要被安慰,但是沒有人安慰她。被害人家屬也許是一個執念,要看到加害人被處決,但是被處決之後,過了幾年再去問被害人家屬,那個痛還是會在。」

莫凡:「加害者的權益也是權益,我很後來才思考這件事情。我有個學妹在司改會擔任志工,有次我和她聊到,加害人也是人,是人就一定有成長背景,也影響了動機,我們在量化的刑法裡面,卻將它、將人性都抹掉了,這件事我覺得太簡單了吧!怎麼會這麼簡單,今天我們罵一個人是惡魔,怎麼會這麼簡單。

紀錄片《起點》有訪問另一個人,問他為何殺人?這是因為起了爭執的後果,過程中有很多當時的動機、因素等,但在現行法律或是媒體面前,卻都將這些東西抹除了。我覺得加害人已經有罪也被判刑(已經付出了代價),但是我們卻將他的罪毫不掩飾、赤裸攤開在世人面前,那個仇恨的空間是增加的,但大家卻不知道為何仇恨增加。」

冠嘉:「終身監禁、終身監禁不得假釋或從嚴假釋,這些都是選項,但重點是在監禁的條件。許多菸毒犯會再犯,這就是監獄出了問題,如果監獄出問題,而你再犯被加重刑期,就是在幫監獄脫罪,因為監獄沒有做到它應該有的教化功能。對我來說,監獄是非常重要的,如果我們不要死刑的話,必須要將它做好。

被害人保護,我覺得就是與其幫他們罵人,不如就抱他們一下。我覺得那個痛,不是幫你罵就能解決的,幫你罵加害人,好像是表達同情,但我覺得這不是個好的方式。」

莫凡:「我覺得媒體及大部分民眾也對廢死很不友善,也許可能是缺乏一個公開的平台可讓大家多參與這個議題。如何推廣廢死的概念?可能轉化以廣告或者其他具有創意的方式,可讓大家覺得這項議題並沒有這麼學術、這麼難以理解。或者如果每個學校也都能有個對話平台,這也是一個好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