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師作為廢除死刑運動中的知識分子—記廢死教育工作坊

文／梁家恩（淡江大學全球政治經濟學系副教授）

編譯／吳佳臻（廢死聯盟副執行長）

編按：本文原以英文寫作，為求華文閱讀順暢，在作者同意且不違背原意狀況下，部份內文已進行編譯。原文請參考連結：Teachers as Intellectuals in the Abolition of the Death Penalty

繼白天密集的「亞洲廢除死刑策略研討會」場次，晚間的廢死教育工作坊則提供了非常不同的視野。廢死教育工作坊的參與者背景多元，包括來自國小、國中、高中教師乃至大學教授以及民間團體的教育工作者，在法國廢死團體「共同反死刑」（ECPM）的講師帶領之下，參與者得以分享彼此的經驗。

廢死運動者的行動對於推動廢除死刑至關重要，然而，這場教育工作者之間的交流，則揭示了更深層次的需求，也就是廢死運動更需要與既有的國家、社會與文化力量接觸，因為死刑就鑲嵌在這些力量當中。這觀點相當關鍵，因為不只在保有死刑的國家，即使是在已經廢除死刑的國家，大部分人仍然相信死刑與文化息息相關，尤其在東亞及東南亞的文化和社會，的確仍常見「以眼還眼」的思維。因此，如果要改變應報的思維，就必須從最根本的教育層面予以推動。

台灣民主化以來的數十年間，政治版圖上已經有些重大改變。隨著這些變化，台灣社會內部討論議題的空間亦不斷擴大，現在不僅可以公開討論也可以突破禁忌地去談論性別議題。然而，台灣社會卻依舊固守地支持死刑。儘管如此，台灣的民主進程確實也帶來了更大的變化，特別是將人權教育納入課綱。透過公民教育，學生不僅學習到法律原則，也了解到民主歷程和威權統治之下台灣歷經的苦難。儘管現在台灣的教育有其開放性，但並非所有的教師都遵循教科書中規定的內容，有些教師選擇忽視或跳過課程中較「困難」的部分；雖然這種情況有其各自的原因，但仍有一小群有心的老師不僅主動在課程中納入廢死議題，還提供學生更具人文關懷、人本思維的教育內容。

本次參與廢死教育工作坊的教育工作者或多或少都曾與台灣廢除死刑推動聯盟合作過，但他們在此工作坊仍得以更細緻地探究死刑議題。雖然ECPM的教學活動很有啟發性，但我觀察到，參與的老師們顯然都已經具備了教授此一敏感議題所需的必要技巧：他們運用視覺和科技，回應學生專注力短暫的問題；透過小組合作，教師能與學生有更好的互動。這些老師的教學法令人驚豔的地方，是他們協助學生發展批判能力所運用的技巧以及作為引導者的角色。這種人本教育方式非常有效，可以使年輕的腦袋具備質疑一般認知的批判能力，但我發現他們的教學方法中最吸引人的，是超越死刑議題本身的討論。在他們的教學中，死刑僅是社會問題的病徵，這些老師能夠透過討論死刑議題，連結到社會不平等、霸凌以及造成罪犯或死刑犯的系統性暴力問題。在我自己的教學範圍內，我經常有連結這些議題的困難。

這種教學形式具有強大的潛力，可以使學生意識到為了廢除死刑，必須改變社會，讓懲罰和死刑不再有存在的必要。正如我先前指出的，儘管台灣民主化已取得不錯的進展，但台灣社會仍然支持死刑，原因之一正是台灣社會的「沉默」特性。在台灣幾十年的威權統治期間，特別是在「白色恐怖」時期，政權運用「死亡治理術」（necro-governmentality）展現其權力，或者簡單地說，就是給予或剝奪生命的能力。為了在國家強大的權力下生存，人民必須順從並保持「沉默」作為一種求生策略。幾十年來，即使在民主化之後，這種權力仍然「有機地」掌握在國家手中，死刑即是如此。

透過與學生以死刑這個敏感話題展開對話，就是打破禁忌的過程。如同廢死聯盟過去舉辦一系列影展巡迴或展覽，這些活動終究會迫使不同城市的民眾直面死刑的現實。不過，這些老師已經成功做到了這一點。在這些老師的引導下，學生有幸得到機會，遠離台灣威權的歷史。於此同時，學生們也能夠在充斥各種傳媒的環境中以更高的批判清晰度釐清方向。正如一位學者所說：「......死刑觸發了我們最深層次的人類情感，主要因為它涉及到生與死、犯罪與懲罰、正義與秩序等至關重要的問題。」（Patenaude，2001年：406）因此，教授死刑相關議題可以「提高學生對當前法律、政治和哲學問題的意識，並豐富課堂內容。」（2001年：406）

參加這次教育工作坊的教師人數雖然不多，但他們證明了教授廢除死刑議題的可能性，更重要的是，我們要體認到，這些教師也應被視為翻轉社會、改變保留死刑態度的「知識分子」。現在急需要做的是與這些教師進一步互動，並提供他們發展人本教育能力的必要空間，而這是常規的教學方法所做不到的。我們也需要創造一個環境，鼓勵有心帶領廢死議題討論的教師，提供教學資源，建立能共享經驗與最佳範例的社群平台。

參考書目：Patenaude, Alan (2001) “May God have mercy on your soul: Exploring and Teaching a Course on the death penalty” Journal of Criminal Justice Education Vol. 12 No. 2 Pp. 405-4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