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觀點：讓教育翻轉死刑犯的生命

文／楊小豌（廢死聯盟專案助理）

「我們在承受這官司時真的很痛苦，尤其我們這種被冤枉的人，明明這案子就不是我做的，你司法應該好好去調查啊，我們要怎麼自己去證明我們的清白？辯護律師很努力在講的時候，沒一個法官願意聽進去。」

和我們一起來到德國參與2022年世界反死刑大會的謝志宏在訪談中回憶著，2000年的一樁台南悲劇，也讓謝志宏成為受冤的死囚，青春年華才正要開始，卻被迫過了十八年不知明天在何處、沒有自由、事業中斷的日子，直到2020年才重獲清白和新生。 

現在的謝志宏還是國際特赦組織台灣分會的志工，「投入人權關懷這些活動，其實有時候會讓自己很痛苦，但相對也是讓自己成長。我不只為了自己，也為了所有待救援的朋友努力。」親身經歷過司法審判程序的人，更深刻知道「訴訟煎熬」四個字背後實際的苦痛。 

而阿宏這次來到大會其實有一個期待，就是希望能和各國的死刑犯交流。我們有幸能親自訪談兩位分別來自肯亞和烏干達的前死刑犯，他們都差點被國家奪去生命，卻都有機會在獄中考取倫敦大學、取得法律文憑，在2016年出獄後，他們更是同樣成了為司法正義、為監所處遇、為廢除死刑奔走奮鬥的人權運動者。 

彼特・歐酷（Peter Ouko）｜肯亞

來自肯亞的彼特・歐酷，平時大家稱他「Pete」，在世界反死刑大會接受廢死聯盟訪問。圖／廢死聯盟

「因為一場判錯的謀殺案，我在死牢裡關了18年。後來那個腐敗的法官被解雇了，我卻沒有被釋放。」 

在那不見天日的十八年中，他和另外十三位受刑人，除了平日晴天時僅有的三十分鐘可以走出牢房去曬太陽之外，每天將近24小時都被關在狹窄的空間。在無盡的等待中，每一個明天都可能是劊子手來到眼前的時刻。在極度高壓的憤怒、恐懼和痛苦之中，奇妙的轉變發生了，他想，「在這裡，我有大把的時間，我卻什麼事也不做嗎？」與其坐以待斃，他決定開始學習。 

在整個監獄戒備最森嚴的死囚牢房裡，他攻讀了倫敦大學的法律學位，儘管仍然在高牆之內，他還學習了藝術、設計、神學和商業等等，更成為第一位在獄中考到律師證照的犯人。教育使他越發有力量，決心不當個無助的受害者，開始動員了獄友、運用自己的法律專業，試圖幫助其他同樣受到遭受到不公判決的受刑人，也持續鼓勵監獄裡的人參與課程。他在獄中關押的第九年，創辦了「青年安全意識倡議」組織，（史瓦西里語為 Crime Si Poa，直譯是「犯罪不酷」的意思），志在幫助更多年輕人可以改善甚至改變自己的生活，能在出獄後過著有效能的人生。有死刑犯在獲得平反而終於被釋放後一年，取得醫學院文憑而成為醫生，有人在獄中考到大學。彼特想對獄友說：「生命不會因為你入獄而停止。」 

蘇珊・淇古拉（Susan Kigula）｜烏干達

蘇珊獲釋後，致力推動全球廢除死刑。圖／廢死聯盟

當蘇珊的小孩才一歲時，她們在某個夜晚遭到丈夫的攻擊，蘇珊的脖子被嚴重地割傷、丈夫也在爭吵過程中意外身亡，好不容易帶著孩子辛苦存活，國家卻根據三歲繼子的證詞，以弒夫為由判她死刑。她充滿絕望和困惑地入監服刑，留下一歲的女兒，她不明白為何這樣的不公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但如同彼特的故事，「教育」也成為蘇珊改變的關鍵契機。她看著自己和身邊許多女性死刑犯都沒機會讀大學，甚至有許多人從沒讀過書，但她被一位英國朋友鼓勵「妳可以改變自己和世界各地的人的生活！」她開始刻苦耐勞地在獄中研讀法律，儘管學習的條件惡劣，沒有真正的班級，只能一個人在樹下、冒著風雨，連監獄工作者也從沒見過死刑犯這樣讀書。但蘇珊不只順利取得法律學位，出獄時正式成為一名律師；還因為優異的成績，在獄中獲得全額獎學金又多修讀其他學位。 

法律的專業讓她得以真正地幫助自己和獄友，她為其他受刑人撰寫上訴狀和減刑聲請，最為人所知的是，她還在獄中提出了一份足以撼動烏干達法律的死刑請願書，她代表自己以及其他416人挑戰了死刑制度和實施方式。她也在監獄裡開辦學校，以幫助那些因為不懂英文而無法理解案件的受刑人。蘇珊獲釋後，她繼續從事人權運動、擔任律師並為在監者發聲，她在世界各地展開反對死刑的運動和鬥爭，讓不同國家的年輕人了解死刑的危害。 

烏干達的天空。圖／Photo by Twinomugisha Jackson on Unsplash

曾經被判死刑，他們有話要說 

彼特認為，任何仍然保留死刑的國家都需要自問「死刑的目的是什麼？死刑能阻止犯罪嗎？」事實上，答案是否定的。一些仍保有死刑的國家，犯罪率一樣沒有減少，反觀有些廢除死刑的國家犯罪率反而較低，顯然死刑與犯罪率沒有絕對關係。死刑越來越常地被作為政治工具和分化人民的工具，而且死刑是無法挽回的，如果國家奪走了一個無辜者的生命，生命就消失了，無法挽救。「我呼籲世界上每一位國家帶頭，世界需要你帶頭。 在我們對氣候變遷採取行動的同時，讓我們也對廢除死刑採取行動！」彼特說。 

蘇珊出獄後持續到許多歐洲國家，向那些因為擔心歷史重演的國家談論廢除死刑，她想感謝和鼓勵所有廢死倡議者，「不要停止，鬥爭仍在持續，儘管非常有挑戰，但讓我們繼續。我們需要一個國家或領導人的政治意願來推動廢除死刑，需要更多有熱忱的人參與當中，這場運動需要各種支持，包含資金、技術、教育還有更多民眾的支持！」

〔延伸閱讀〕

蘇珊・淇古拉 Susan Kigula

彼特・歐酷 Pete Ouk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