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影展
自2004年初冬,歷經了六屆殺人影展、十五年時日,死刑仍然沒有因其種種爭議而消失在當今台灣,但這漫長的時光並沒有就此虛度,死刑的支持與反對,仍然不斷地在對話,不斷地在尋求解答。
【影評】愛與罪的兩端:愛與罪,生與死可能都只是一線之隔
文/翁麗淑(鷺江國小老師、廢死聯盟理事)
看完電影,我心如刀割。立刻傳訊息給我的大兒子,告訴他我的想念與不安。他跟片中的男孩差不多年紀,電影裡的男孩愛足球,卻在足球場上受傷退出球場,我的孩子熱愛棒球,卻時常只在板凳上忍受著等待的煎熬。很巧,我也同樣有一個國三的女兒。如果事件發生在我家,也許女兒也會有同樣的想法….而這齣戲,最重要的作用,是讓我做一個很期望永遠用不到的練習題!
終極的問題:加害者或被害人
對啊,誰會想走到這一刻,孩子失蹤,在心力交瘁的等待裡,卻無法單純期待他平安回來,有尊嚴的死,或被鄙夷的活著,你要怎麼選?!不管哪一邊,落在命運裡都是無比傷痛的深淵。
只是一個觀眾,還不知道太多,也許這個有距離的選擇比較容易。說真的,只看電影簡介時,我投射自己家庭的狀態,我想的跟劇中的母親一模一樣,我要那個犯錯的孩子,只要活著,我們可以一起努力面對錯誤,可以一起承擔所有的困境,就算很難,只要活著,都好,都好……..
但電影一步一步告訴我們,這個難,恐怕不一定是常人可以面對的。如果孩子走到加害者這一邊,那些噴漆、丟雞蛋、不諒解的恨意、妹妹無法順利升學、被社區鄰居唾棄,好友離開、眾叛親離、一手創立的事業崩落.,家,也要跟著瓦解了…我真的可以承擔嗎?會不會全家的未來都一起陪葬了?!
作為母親,為人生喊卡的瞬間
翻過去,選擇當一個死者,事情會不會變得簡單一點?可憐的受害者,家人無辜的承擔傷痛。而「罪行」不再相關,當然不再是「惡人」。可是這撕心裂肺的痛啊,光在腦海想像都難以忍受了,肉身的母親要怎麼走過啊 !!
事實上,善良與邪惡,受傷與傷人,殺人或被殺,可能並不那麼壁壘分明。
那個血氣方剛的年歲,善良與正義可能藉著刀尖來實現,青春義氣,燃點極低,一句話一個動作就可以點燃,偏偏都還是孩子,找來找去,相挺的依舊是沒有資源、不知所以的年輕孩子,一場械鬥後,倒下的成了受害者,沒倒下的背起禍端與邪惡的指控亡命天涯,決定性的那刻發生之前,沒有人知道誰會扮演哪個角色?!而一個母親,如果是我,我會希望自己的孩子是哪一方呢?
回到事發之前的那一刻,我們一一撿起那些散落在這場青春憾事的種種—忌妒、憤怒、難堪、想報復、期待找回公道、想為朋友出氣、不想被認為軟弱….是的,我們找不到邪惡冷血、作惡多端、殘酷不仁,我們有機會在某一些時刻喊卡嗎?告訴他,你的心情我懂,我們一起來想辦法面對,有沒有機會,我們可以順利躲過那個令人遺憾的命運,青春得以繼續,夢想還在發光…..。
戲裡與戲外的練習題
隔著銀幕,我們有機會在燈亮之後,不必面對選擇的艱難,步履輕鬆地走在回家的路上。當世界也無情的往前走,這些事件卻未必離我們有多遠,無常什麼時候接管我們的人生很難預料。而比較可能發生的,是我們在旁觀的位置如何看待犯罪與被害,愛與罪、生與死,同樣的正義感,也可能是憎恨且充滿暴力的憤怒,又或者,多一些理解同理與思考。走在艱難的生命選擇題,也許,在相對輕鬆的此刻,我們可以練習一下,如何承擔孩子離開的噩耗,或是面對孩子是殺人犯的種種難堪?有沒有機會讓求生的選擇不要那麼艱難?!如果在案情明朗之前,沒有太多的謾罵與惡意攻擊,讓加害者和被害者的家庭都把力氣花在面對這場災難上,而不是製造更大的災難讓當事者的家庭難以承擔,讓傷痛被真正的安慰,讓罪行被真正的理解。我們有可能抱抱傷痛的鄰居,陪著讓傷痛有機會好起來;我們有沒有機會也扶起那個做錯事的孩子,讓驚魂未定的他有機會修復補償,或是思考反省,認真讓自己成為一個新的好人。好吧,門檻再低一點,我們忍住怒火,讓真相再開啟多一點。
由上而下:階級的視角
另一件事也令人不安,那些年輕不懂事孩子的械鬥,不總是發生在社會底層嗎?!經濟壓力緊迫、社會資源短缺、家庭功能低落….但這一家,父親是建築設計師,母親在出版業工作,標準的中產階級,漂亮的房子和優雅的對話,對照著難以掌控的命運….建築工人的孩子走了,而建築設計師的孩子也難倖免,在在提醒我們,整個社會絕不會是自己好就可以,如果不是我們一起共好起來,那些傷痛不會只有底層在承受。
電影中好多次,都讓鏡頭由上而下俯瞰這個家,像一個在玩桌遊的天神,淘氣地看著人間的難題。電影最前面和最後面都映出男孩從很小和家人的一些相片,影片最後的那次,那些可愛的笑容卻令人揪心。不禁想起張娟芬在《無彩青春》裡也放了多張事件相關人的小時候照片,那些純真美好,對照著往成人世界的磨難,歲月靜好的我們,可能都只是倖存者。
戲的最後,父親翻開男孩的書,發現裡面記錄著自己曾經對男孩說過的話,在與復健師的對話裡,也透過對方看到了男孩對父親的尊敬與愛,原來孩子對家人並不都是不理解與憤怒,即使是悲劇,至少我們因此而得到了多一點點安慰,在愛與罪的爭戰中,罪已遠去,而愛,長長久久的留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