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郁樺、詹斯閔（廢死聯盟志工）

空氣中混雜著灼燒氣息，2012年3月12日，新竹一家卡拉OK起火，五人當場喪命。縱火者是彭建源，媒體說他意圖殺害拜把兄弟、狠心燒死五命。2014年高等法院判死刑，同年最高法院上訴駁回定讞。

自首的認定

回到事發那個凌晨，警局電話響起，彭建源顫抖著通報失火了。警方到場時發現他四肢燒燙傷，他卻說自己是在路邊燒草。明明是想主動告罪，當下畏怯了沒說出口。最終被法院認定：不符合刑法自首規定，不適用減刑。

友情生變

火是彭建源放的沒錯，但內心究竟有什麼恨怒種子，令他著魔？失火的卡拉OK店是周志強經營的。國中時期彭建源和周志強親如兄弟；後來友情變質，對彭建源來說是一次次被背叛的累積。某次周的姪女被擄，彭建源二話不說，花錢把人贖回。然而，輪到彭建源落難時，周竟然拒絕幫助：不願借錢就算了，還阻斷他去中國發展的大好機會。「我們不是兄弟嗎？」彭建源的世界整個傾倒翻覆，他覺得自己被誆、被朋友欺負。

情感性疾病

彭建源不是一開始就計畫殺人。他買汽油只是想給對方一次「教訓」，因為周志強不識好歹、辜負道義。為何彭建源把情義看得這麼重？其實他一直受情感性疾病困擾，常常情緒低落，且失眠毛病日漸加劇。這種疾病可能由遺傳基因或藥物引起，導致腦部化學物質不正常。彭建源受鬱病壟罩，人生變得沒有目標，如同失去火光的蛾找不到方向。從2006年開始，陸陸續續犯了八起大大小小的案件。在名為未來的路上，他始終找不到光。

到底彭建源犯案時精神穩定嗎？正常嗎？放火前他去買汽油，根據加油站員工所述：「當時覺得對方的回答狀態、精神狀態有些恍恍惚惚與語無倫次，比較像喝醉酒或者有精神疾病的人。」種種證據顯示，本案應當適用刑法第19條。但一審和二審判決完全沒有考量其病史，做出任何減刑。更一審最高法院認為：行為當下和長期的精神疾病可以切割來看；據此主張彭建源沒有病。

精神鑑定報告寫得很清楚，彭建源因憂鬱症長期就醫和住院。不只如此，他還被檢測出邊緣智商，智商僅73。2009年台灣將聯合國兩公約國內法化。2014年起施行《身心障礙者權利公約》，規定不得對障礙者處以酷刑。儘管有上述措施，彭建源仍被判處死刑，因為本案法官說：兩公約僅具「敦促」效力。顯然，政府引納公約與司法人員心證之間，存有極大鴻溝，而彭建源被深深埋葬在溝中。

受暴童年與安非他命

什麼樣的成長背景讓他走到這一步？彭建源是家中獨子，上有一個姐姐。父親管教嚴厲，似乎對兒子期望越高，很理所當然地可以下手越重。國小時期彭建源幾乎天天被打，還被要求不准哭。

高壓統治容易引來叛逆。彭建源國中時交到吸毒的朋友，染上癮；也是在這個時候，本來的摯友周志強和他漸漸疏離。父親照樣打，有事沒事就打、父親喝醉了更會打。某次彭建源在學校被揍，選擇翹課，父親反過來責怪他：「你沒幹嘛，人家為什麼來打你。」為父的私毫不為他著想，憤恨難過和失望之下，彭建源離家。從那之後他學會拿刀砍人。

高中時期砍砍殺殺是日常，只是手中利刃換成槍。父親曾試圖深談，但兩人再說也沒好話。成年後某次他的道義感發作，去當鋪借錢，說要幫忙朋友──後來縱火案的類似情節早在當時上演──彭建源覺得當鋪坑錢，製作炸彈「驚喜」想警告對方。藉這起事件，父親和阿姨聯手把他送進精神病院。出院後，他回頭和朋友吸食安非他命。他覺得自己需要毒品，才能感覺清醒、沒有瘋。

走過一路荒涼

怎樣的人樂於為友出錢出力，明明他的生命世界處處漏洞，從外面看起來，他連自己都顧不好了。或許童年有記憶以來，彭建源就活在無邊的陰暗之中，他需要「被需要的感覺」，那是他僅有的光；所以被結拜兄弟拋棄的挫敗感才如此大。自年少吸毒且時時見血，可以想像：捺住情緒的折衝樽俎與溝通協調，對他而言很陌生。如果與人發生衝突，彭建源習慣使用蹩腳的恫嚇。

當時在卡拉OK店門外，他真的沒打算害命。但對於無視他精神病史、無視兩公約規定、無視他童年黑暗的法院來說，犯案初衷或許一點也不重要了。反正他就是殺了人，值得被判死。好幾次彭建源主動求死，因為他也不再相信世界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