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自由之翼翱翔天際—從進擊的巨人談暴力循環

文/洪如靜、廖宗德(廢死聯盟實習生)

《進擊的巨人》是一部由日本漫畫家諫山創於2009年9月開始在《別冊少年Magazine》上連載的奇幻漫畫。故事講述帕拉迪島上的人們為了躲避巨人的攻擊,建造了三道高聳的城牆,世世代代生活在其中。然而某一天,主角艾連與摯友米卡莎、阿爾敏卻親眼目睹超大型巨人破壞城牆,使得人類安居樂業的生活瞬間被巨人們破壞殆盡。親眼目睹母親被巨人吃掉的艾連下定決心要加入調查兵團,並殺死世界上所有的巨人。然而隨著故事的推進,他們發現巨人的源頭竟然與自身血統的歷史有著密切的關聯,而世界之遼闊也遠超過他們在帕拉迪島上所見的一切,面對種種衝擊與衝突,他們的選擇是......?

身為「進巨」迷,能夠碰到一起談論劇情的同好難能可貴,而在廢死聯盟實習的期間,我們有機會接觸到更多關於生與死、暴力與創傷的討論,也在了解不同死刑犯個案的過程中,嘗試拼湊其生命歷程,尋找他犯罪的脈絡。相較於新聞報導上聳動的標題,閱讀個案故事就像用另一個角度去認識他們,擁有名字、出身、不同經歷的他們與我們一樣,都是「活生生的社會人,而不再只是孤獨的犯罪人」。就像《進擊的巨人》利用不同人物視角的切換製造觀眾心理上的認知衝突,然而不論是艾爾迪亞人或是瑪雷人,甚至是其他國度的人們,我們都難以將其定位為惡人或善人,當人人都堅守著自己的正義,有時不免也造就了他人的地獄。因此我們想利用這部寓意深遠的作品,討論對於暴力、復仇與死亡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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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擊的巨人》電影版劇照,圖/ film.ai 

暴力的起源—始祖巨人尤彌爾

宗德:從進擊的巨人中,我看到了一個暴力的循環,巨人摧毀艾連的家,所以艾連要殺巨人,又因為艾連突擊瑪雷,摧毀他們的家,所以瑪雷人又想將艾連所在的帕拉迪島上的人消滅殆盡,發動戰爭。那我想問如靜,假如你是裡面的尤彌爾(始祖巨人)你會用什麼方式來終結這個循環?

如靜:我一直覺得尤彌爾是一個讓我心疼的角色,原是部落奴隸出身的她,因為擁有巨人之力而被艾爾迪亞初代王弗利茲俘虜,成為擴張帝國的武器,甚至為了延續巨人之力而誕下三位女兒,死後的屍體也成為女兒們繼承巨人之力的媒介而被吃下肚。

雖然看不明白為什麼尤彌爾當初會獲得巨人之力(一下契約一下怪誕蟲搞得我好亂啊!),也很好奇如果她知道巨人之力會帶來後代千百年不斷的爭鬥,又是否會放棄這個能力或隱居,但我想如果是我擁有始祖巨人之力,我應該不會特意改造後代的記憶,而是讓每一位人民都清楚記得過去發生的歷史,以此警惕力量/權力如何使人腐敗(忽然有種魔戒的既視感),並且利用「道路」的能力讓後代能夠重回當時的時空,見證戰亂帶來的仇恨與悲劇,加深他們的印象,永遠不要再重蹈覆轍。

宗德:的確,如果尤彌爾當下知道獲得巨人之力的後果會導致後面世代的戰爭,那她又會做出怎樣的選擇?這是一個有趣的問題。絕對的權力,絕對的腐敗,希望我們能從中學習到戰亂的仇恨及悲劇帶給我們的悲傷,在未來盡可能地避免。

暴力的循環—當艾連踏上復仇之路

宗德:如果我是艾連,親眼目睹了媽媽被巨人吃掉,又得知爸爸的犧牲也是因為巨人,我很想復仇,我也有能力復仇,那我該復仇殺光巨人及瑪雷嗎?還是有其他方式能讓我好過一點?

如靜:艾連當初目睹母親被巨人吃掉確實立志想要殺光所有的巨人,還給人類應有的自由,如果是我大概也會有這樣的想法。欸!媽媽都莫名其妙被殺死了,如果對方有冤有仇至少可能還覺得是報應,但巨人根本不用吃東西也能活,還故意吃人類為樂,根本沒有活著的理由吧!

但一開始激憤、悲傷的情緒過去後,我可能還是會想知道「巨人到底是誰?他們從哪裡來?他們是怎麼生活的?」這部分隨著故事推進有了解答,我們知道那是敵方瑪雷人處罰被當作次等公民的艾爾迪亞人,故意將「人類」變成「無垢巨人」(也就是沒有智慧、追尋本能吃人的巨人)並放逐到帕拉迪島攻擊島上居民的方式。既然他們也是被迫成為巨人的,那麼邪惡的究竟是被迫成為巨人的艾爾迪亞人(誰叫他們擁有巨人血統)?還是故意製造巨人的瑪雷軍方呢(但他們過去確實曾被艾爾迪亞迫害)?殺掉沒有認知能力的無垢巨人能挽回已逝的父母嗎?還是永遠會有下一批巨人被製造出來、不斷輪迴呢?

宗德:如果我媽媽在我面前被殺掉,我心中肯定也會非常憤怒及難過,但我自己也會想知道為何會發生這些事以及未來怎麼防止悲劇再度發生。巨人的產生雖然帶給人們殺戮的感覺,但是他們也是從普通人變成的,所以我想,我們應該探究的不只是復仇,而是巨人的出現是否是整個悲傷的源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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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應該探究的不只是復仇,而是巨人的出現是否是整個悲傷的源頭。圖/ film.ai 

暴力中的犧牲者—關於生死的抉擇

宗德:兵長在戰鬥中,失去了他的好朋友團長大人,你覺得團長的死對於兵長在看待死亡這件事時,跟艾連有什麼不一樣?

如靜:那個場面真的讓我印象深刻,當時兵長與艾連等人在爭執要救艾爾文團長還是阿爾敏時,其實我私心是希望救活艾爾文團長的(我願意獻出我的心臟!)但兵長最後將機會給了阿爾敏。

我想以兵長跟團長的交情,必定非常明白團長的夢想與目標吧!團長一生為了解開巨人之謎而奔波,將人類的未來置於個人生死之前,即使面對必死的局面也帶頭站在士兵面前大喊「前進!」、「放棄夢想去死吧!」當時我深刻明白到,在黑暗的時代中夢想只是奢侈品,活著如果只是日復一日的面對死亡與戰鬥,那麼生存的價值又在何處呢?我想兵長也是明白這個道理,因此選擇讓團長放下這個重擔,好好休息,在另一個世界中實現自己的夢想吧!我想,死亡或許並非最可怕的,生不如死才是。而阿爾敏畢竟還是新兵,應該擁有很多的時間與可能性,經歷不同、見識不同,當時的艾連純粹想救下青梅竹馬的玩伴,大概還無法明白兵長下定決心時的思慮吧。

宗德:莎莎給油!我在觀影的過程中,也私心的希望艾爾文團長可以復活的,但回過頭來想,也是因為阿爾敏復活才有更多的機會配合艾連之後的計畫。都是生命的抉擇,沒有哪一種方式是最好的,但就是因為生命擁有不確定性,所以生命的未來,誰都說不定。

暴力的不同路徑—來自敵對國境的葉卡兄弟

宗德:吉克跟艾連雖然是兄弟,但他們兩個卻身處在對立的兩方,你覺得它們在復仇或是暴力循環這一部份,有什麼一樣或是不一樣的地方嗎?

如靜:我覺得吉克與艾連因為成長經歷不同導致他們對於自身身分的認同也有差異。吉克在瑪雷帝國中一直以次等公民身份生活,尤其又被父母強加上革命的期望,因此他認為艾爾迪亞與巨人之力是造成悲劇的根源。

然而出生於帕拉迪島的艾連在母親被害前都是幸福的孩子,他的母親向來認為孩子光是誕生在世界上就已是足夠偉大的事情,不用多特別也沒關係,我想這或許讓艾連更重視生命與同伴。我認為比起吉克覺得「我們的存在就是錯誤,因此應該殺死自己」,艾倫更偏向「我們已經活著,因此要努力活下去,要保護自己。」出生與成長環境的差異讓他們在看待復仇時似乎通往了截然不同的方向,但無論是對自己暴力或是對他人暴力,都是一種延續傷痛的方式。

宗德:因為生長背景的不同,讓兩兄弟在長大的過程中,有著完全不同的想法。創傷所帶來的問題是為了回應成長環境所對待的方式,而且家庭的創傷循環只有當家族內的某個人意識到才能獲得解決,我想,艾連跟他的哥哥吉克可能都意識到這個問題,但是選擇了不同的方式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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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進擊的巨人》中我們看到暴力只能製造出更多的暴力。圖/ film.ai 

暴力是一把雙面刃—當軍人成為亡者

宗德:莎夏的死為何艾連可以看得如此清淡?是因為死亡的意義在復仇的過程中已經變成獻祭的代價了嗎?

如靜:莎夏是我很喜歡的角色,傻大姊的個性讓大家對她也是又氣又好笑,因此當她死亡時別說曾一起奮戰的同梯成員,連身為讀者的我都覺得心痛。當艾連聽到莎夏的死訊時我也很困惑,難道他真的一點都不在乎同伴的生死嗎?年少時艾連曾經是把同伴看得比誰都重要的。 

但我想或許艾連早利用始祖巨人之力看到未來的結局,他與其他人們已經是用不同的視角在看待世界了,就像讀完全部故事的讀者跟第一次閱讀的讀者一起重看,難免會對發生的情節較沒有情緒波動,因為劇情怎麼進行已經瞭若指掌了。既然是命運所無法避免,或許他的悲傷也不會有很強烈的表現,何況在莎夏死去的當下,他還要面對世界局面的變動以及艾爾迪亞人的未來,大概也無心無力將太多的思緒放在同伴過世上了。

宗德:莎夏的死讓我真的很難過,也不難想像為何網路上會出現賈碧該死的這種言論,可是如同如靜說的,如果艾連都知道他會死了,那為什麼還要難過?可是如果是我自己,就會覺得因為知道會死去,所以我會更加悲傷,再經歷過一次的話,我可能會麻木且無奈吧。謝謝如靜跟我討論那麼多從進擊的巨人中看到的暴力循環。

《進擊的巨人》已經於今年(2021)4月9日完結,由於劇情中埋藏許多細節和隱喻,必須讀到最後一刻才能理清楚故事的架構與脈絡,因此被許多人尊為神作,其中探討包含民族主義、宗教、自由與人權等價值更值得現實社會的我們借鏡與反思。今天我們嘗試從暴力循環的角度切入這部作品,我們發現不論是瑪雷人或是艾爾迪亞人,每一個角色獨特的成長背景形塑了他們自身的人格特質,而國族本身也有著世世代代無法切割的歷史淵源。當人們心中產生了對正義的想像,相對的也產生了對於不義的認知,身處的角度不同,標準自然也會有異。然而冤冤相報何時了,在《進擊的巨人》中我們看到暴力只能製造出更多的暴力,後世的人們都被迫在這樣的囚牢中糾結,或許我們可以思考的是,這是我們的願景嗎?這是我們想留給子孫生活的世界嗎?但願有一天,我們都能長出一雙自由之翼,不再被仇恨與煩憂束縛,優游自在的翱翔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