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詹斯閔（廢話電子報特約記者）

威權時代的《檢肅流氓條例》，以及刑事司法系統一個個不那麼在乎人權的舊慣，滴滴點點加起來鑄成一個冤案。王信福即將70歲了，他是全台灣最老的死刑犯。他的遭遇是諸多社會歷程的縮影，還原歷史現場，我們將看見他如何成為一個被體制養大的所謂「壞人」。

青少年時期被當流氓

1952年鄒族高一生因白色恐怖被捕的那一年，王信福誕生在嘉義平等街。天真童年，他和兄弟姊妹走路到垂楊國小上學。十多歲父親意外過世，王信福開始到木材行做學徒。《戀戀風塵》主角阿遠也在差不多時間到台北做學徒，因為阿遠的父親在礦坑受傷；其實阿遠和王信福年紀一樣。

1969年美國胡士托音樂節吸引數百萬嬉皮，遠遠地台灣也感染風潮。王信福趕流行留長髮加花襯衫，卻被警察說是「奇裝異服」依《違警罰法》拘留。某天王信福下工看布袋戲，11點多散戲被警察說是「夜間遊蕩」，他再次被抓。這次拘留結束王信福沒能回家，警察根據《戒嚴時期台灣地區取締流氓辦法》將他送到小琉球管訓。1970年代黃俊雄布袋戲準備在電視大放光采，雲州大儒俠史艷文可能不知道，轟動武林的精彩故事讓一個少年被迫成流氓。

王信福不只到小琉球，爾後他被送往南橫開路，負責搬屍體。每次管訓他都逃回家，被抓到又繼續逃跑，岩灣、綠島和蘭嶼都有他的足跡。當時流氓統一受警備總部「職業訓練總隊」管理，以職業訓練之名為國家勞動。泰緬邊境的異域孤軍、有案在身的軍人和政治犯可能都曾在南橫、在蘭嶼農場勵德班，和王信福一起。

好不容易1987年解嚴，但威權未走遠，使王信福受困的《流氓取締辦法》換湯不換藥改為《檢肅流氓條例》。七、八零年代，王信福漸漸犯下一些前科，那些同夥確實是早先管訓時認識的。八零末他經營哥登茶行，朋友天天到店裡勸他金盆洗手，王信福決定好好做生意。著名的春水堂和紫藤廬大概也在這時開業，另一個平行時空裡，或許王信福已擁有一家茶飲名店。

中年捲入殺人案

1990年王信福38歲，女友懷孕，新生命即將來臨，他殷殷盼望一個改頭換面的新篇章。不料那場慶祝升格為父的筵席，把他拖入更深的地獄。8月10日船長卡啦OK店發生槍擊案，兩人喪命，開槍的陳榮傑聲稱幕後指使者是王信福；儘管陳榮傑明明是另一個在場關係人李慶臨的小弟。一審開庭陳李二人到，王信福沒有出現。1992年陳榮傑死刑定讞，幾天後很快被槍決。李慶臨僅因持有手槍被判刑。

捲入案件後王信福開始逃，因為在他身上的壞人標籤被貼得好牢，他難再相信體制公正。事實上，蘇建和案和船長卡啦OK的槍響，相差不到一年。我們已從蘇案知道，當年慣用的辦案手法充滿瑕疵。王信福案也有多位證人出面表示，當年他們被誤導和刑求。

相隔十六年的審判

2006年逃亡多年的王信福被捕。2011年法院按照16年前的供述證據判處死刑定讞，那年他59歲。2010年《刑事妥速審判法》實施，按照速審法，案件不快點有結果，就不能再羈押這些「壞人」，要馬上放人，法院因此草草了結多個重大刑案。那兩年超過10個死刑定讞。可以說，邱和順和王信福都是被「速審法」賜死的。

定讞後王信福律師團火速成立，多位律師著手研究大量卷宗，確其有冤。兩個月後第一次申請再審，被駁回。眾人沒有放棄。再審、非常上訴、釋憲和特赦，這些非常救濟管道總共提了8次，結果都是駁回或不受理。

案發至今31年，年歲漫長到能使一個小孩長至成年；司法也在漫長年歲裡緩緩轉動，《刑事訴訟法》落實交互詰問、最高法院開啟言詞辯論——可惜這些新制王信福都沒機會使用。救援團體辦研討會公佈判決評析、拍電影、辦模擬法庭和講座，還有每個月固定到監所探視。王信福隨時會被執行死刑，需要更多關注才行。整理更詳盡的年表，就是為了號召更多社會動員。

「未來會一直來，一直來。」時間往前，只有王信福被拋在威權歷史的陰影之中，他被社會忘在後頭。我們多希望，他不必再等待下一個明天，清白就在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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