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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程宥溱（廢死聯盟實習生）

十八年前，一起發生在南部擄人勒贖燒死肉票的案件驚動了整個台灣社會，從判決書中可以得知整起事件的經過：因擄人勒贖不成，贖金也談不攏，且樣貌已被看見，故以乾竹葉點火燒死被害者。而「李德榮」正是那一個點燃竹葉的人，也是本案唯一被判死刑的被告。或許你會想要上網搜尋他的新聞，在此同時，我也希望你能看看在判決書中、新聞上都不曾提過的「李德榮」的人生故事(以下簡稱阿榮)。

大眾一般的前段人生

阿榮的父親是一位軍人，可想而知管教相對嚴格，也因此不敢亂來，一路平穩地長大。可惜他不愛讀書，沒考上好學校，吊到了五專的車尾，然而五專一唸就要耗時五年，評估自身狀況後，阿榮最後選了離家近的私立職業學校就讀。

職業學校注重的是專門技術，阿榮因此選了自己有興趣的電工，開始他的術科之路。因為國中讀的是明星學校，教學進度比其他學校超前，在職業學校裡的基本科目對他來說都相當容易，拿高分輕而易舉，拿獎學金也是勝券在握。卻因為那時學校裡清一色都是男生，往往一個挑釁的舉動或言語就會引發大亂鬥，阿榮因此被記了不少過，獎學金也擦身而過，那些被記過的事，卻沒一件因他而起。當時血氣方剛、講求義氣的阿榮，其實跟其他男孩並沒有什麼不同，也就是個偶爾讓家長煩惱的孩子罷了。然而他的人生卻在下一年走向與原先預設不同的路。

借放機車，換到一個前科

高二那年阿榮被選為班長，跟班上同學感情都還不錯，那時職業學校並不多，同學家裡普遍都離學校很遠，而周末還要上半天的課程，光通勤就要花不少時間，為了貪圖方便，許多阿榮的朋友都把機車停阿榮家，再一起徒步上學，也因為阿榮媽媽燒一手好菜，很多同學下課後都到他家吃過飯才回家。久而久之，就常有人把機車停在阿榮家，而借停車這件事也就見怪不怪了！誰知就因為給人方便，使阿榮的人生有了一個莫名其妙的汙點。

某天有位別科的同學說要借放機車，雖然彼此認識但並不熟識，可也不好拒絕，便讓他借放。然而這一放就是三、四天，阿榮也不想多管，結果另一位朋友的機車剛好故障，送修也不能馬上好，想說坐車回去，偏偏阿榮家離車站有段距離，而其他同學也都已經鳥獸散，只好將那台借放的機車借給朋友，隔天再騎回來，還特意提醒朋友別忘了加點油。原以為這件事就這麼過了，誰想得到這一去卻把警察給帶了回來？

借車的朋友在路上被攔查，一查之下才發現那竟是一部失竊車，這下事情可就大條了。朋友說機車是從阿榮家騎的，阿榮則說是一位別科的同學寄放的。而當找到那位同學時，也承認是他偷的，事情感覺差不多該落幕了，沒想到不知情的阿榮跟朋友竟然一同被移送法辦。開庭時也都如實說，以為這樣就沒事，沒想到卻被判有罪，不用入監服刑卻要每週至法院報到並上半天的課。這一個前科讓阿榮的人生有了污點，也讓他對於未來的選擇失去了一大半的可能性，誰能想到借放機車，也能獲得一個前科當作回報？

再一次遇到「攔查」

畢業之後，當完兵也做過不少工作。有一次與朋友相約，阿榮租了一部車，要用機車抵押，而當時阿榮剛花一筆錢烤漆了他寶貝到不行的偉士牌機車，但為了租車也只好抵押。就在還車要拿回機車時，卻發現機車刮痕，心疼機車的阿榮二話不說要車行給個交代，但車行打死不認帳，還叫店裡其他人出來幫忙嗆聲，阿榮只好摸摸鼻子離開。

過了一個月，回家路上看到上次租的那台車，心想也弄些刮痕作為報復，又覺得這樣太幼稚，轉而把車開走亂停在外面，讓他們自己去找車。因阿榮本來就喜歡車，對車的構造、電路有一定程度的瞭解，輕而易舉就把車門給打開。他把車停在離家不遠處，過些日子，剛好要去中部一趟，看到車還在，貪圖一時方便，就開去了。

一路上平安，直到后里收費站被攔查，一查發現車行早就報失竊，完了！這回成小偷了！後來只開一次庭，如實交代後就離開，阿榮沒料想到，幾個禮拜後收判決書竟然判一年？而內容增添了許多莫須有的犯行，但因沒有和車行的人一同開庭，也不知他們說了什麼，不僅沒有解釋的機會，更不懂法律，也不知道要上訴，便乖乖的去服刑。後來才得知因為有先前那個莫名其妙的前科才被判那麼重，看來阿榮此生跟「攔查」犯衝啊！

出來後的斜槓生活

一年後，阿榮出來跟未來的老婆開了間自助餐，因利潤太低，精神跟體力常常透支，只好收了自助餐，改跑計程車。那時電玩正流行，剛好有一位同學在找房子做電玩組裝，他心頭一想，不對阿！沒道理同學會的他不會。想說請教同學，結果同學丟給他一張線路圖，阿榮一看，這麼簡單！於是開始了一段邊做電玩機台，邊考職業駕照跑計程車的生活。

但好景不常，電玩氾濫警察也開始掃蕩，阿榮又收起電玩生意，靠著跑計程車賺錢也一面找別的工作機會。中間做過許多的工作，與朋友合夥計程車出租、去朋友家開大貨車幫忙、幫朋友開的茶藝館掌廚、沒正當職業時就兼點零工打雜。後來因為一年多都在家沒上班，被爸爸得知，特意到他家裡唸他一番，而老婆也嫌他在家不幫忙帶小孩，阿榮索性去找了開砂石車的工作，但開公路不論任何罰單都要自付外又有時間壓力，所以領工資時常常和公司鬧不愉快。

最後他聽朋友說標到高鐵路段的工程，問他要不要來幫忙，阿榮隨即辭了砂石車的工作。那時高鐵尚在準備階段，他和朋友每天忙著看預定地一邊擬定工程計畫。朋友還請他自己找人開怪手，還好之前有攢些人脈，就連絡之前較信任的夥伴，一起來做。常常一忙就是在工地待一整天，回去盥洗後又往工地去。直到接近工程尾聲，才比較輕鬆。

戛然而止的時間

看似生活漸漸步入正軌，在高鐵路段的工程也做到了工地監工。李德榮卻又因他的義氣相挺，答應了一個相識許久且剛好遭遇經濟窘迫的朋友，一同參與一起擄人勒贖計畫。

李德榮在歷次陳述中都堅持燒死被害人是意外所致，本只出於嚇唬被害人之意。然最後事實審的判決書中仍認為李德榮及同案被告是在勒贖不成後興起的殺人犯意，計畫以放火燒燬人、車之方式避免留下證據。

引用判決書所載：「…男子蔡峰宗九十一年間夥同友人李德榮、吳榮福、巫秋標綁架鄰居李效旻勒贖一千五百萬元，由於與家屬贖金談不攏，且面貌讓被害人看見，竟以柴油淋澆被害人，再點火予以活活燒死。本案歷經十次更審，最高法院十日將點火燒死被害人的李德榮判處死刑定讞；蔡峰宗、吳榮福兩人判處無期徒刑。」

洋洋灑灑的書寫一堆小到不行的人生細節，或許會感到無趣也感到不能理解，心中所想的是：「說再多，也無法改變他殺人的事實！」你對了，但也錯了。

「我們每一個人，都是站在薄冰上面跳舞，我們只是運氣比較好，沒有掉下去，不過有些人比較不幸運地踩到比較薄的冰，他掉下去了。」或許你會對李德榮的人生感到熟悉，的確，在他成為大家口中罪大惡極的死刑犯之前，他跟我們都一樣。都曾失意過，都曾為了生活掙扎，想過自己的人生為何如此不順遂；他也是個再平凡不過的普通人，跟我們一樣會對人生感到絕望，卻依然咬牙死撐著。 

或許現在無論做什麼都無法讓時間回到李德榮還沒犯錯的那天，但當你重新看著這個跟我們一樣被社會吞噬的人類，就會發現李德榮就只是沒有被社會接住的其中一個。就如李德榮他自己所說的：「其實我真的平凡老實的很，又不入幫派又不混黑道，就是不知道怎麼講，糊裡糊塗的犯了這次神仙難救的大錯，有時想，當時在想什麼？是不是著魔了？如今說什麼都無法挽回，是不是令人唏噓？」

後來的阿榮

那麼現在的阿榮呢？在獄中參與許多課程，其中收穫最多最有心得的莫過於繪畫課，他也在學習繪畫這條慢慢長路上，有了屬於他自己的一番見解。「學習畫圖之前已在監獄度過十七個毫無意義的年頭，莫說有任何人生願景可言，生命也僅懸於一線。有幸參與學習，過程中無形間讓我更明白一些亙古的道理，譬如在思索將圖的某部分賦予什麼顏色時，有時需經一番思考，才能表現更好，誠如過去倘多一分思考，也許人生就非今日之結果。回想當時，倘心夠靜，就不會有今日之後果而無以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