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子報
廢死聯盟說的話,是為《廢話》。
在2010年的死刑爭議裡,我們受封為「最邪惡的人權團體」,我們的主張,看起來確實狗吠火車,所以《廢話》也就是「吠話」。知其不可而吠之,汪汪!《廢話電子報》於2012年2月首次發刊,每個月發行的廢話電子報是廢死聯盟實踐與社會溝通的方式之一,我們期許自己用淺白、易懂的文字,透過定期的發刊,持續跟社會對話。
唯有真誠的去了解,我們才能更接近人性—陳奕廷律師
採訪:程宥臻、陳玄茵、羅禮涵
文/羅禮涵(廢死聯盟執行秘書)
陳奕廷這個名字你可能感到很陌生,但相信正在準備司法考試的人,或是剛踏入法律圈的新鮮人,應該都對於「易台大」這個名字有所聽聞。因緣際會在大學分發選填志願時,填了一個與當時分數最接近的法律系,陳奕廷有了現在這樣白天、晚上皆以法律為伍的生活。白天是執業律師、晚上是補教老師,對於陳奕廷來說,從未想過若自己不走法律這途會是在做什麼,「可能會是一般的上班族吧,我想。」奕廷這麼說。
「就像蝙蝠俠。」白天晚上截然不同的雙重身分
對於奕廷來說,老師跟律師是兩個截然不同的身分和工作內容,他笑稱自己就像蝙蝠俠,白天和晚上是兩個相差甚遠的工作模式。老師這個身分可以透過教學的媒介,握著麥克風、掌握話語權。在課堂上教授法律知識、傳遞自己認為相對正確的價值觀念。但律師不一樣,律師的話語權是取決於權力支配者的。在法庭上,律師必須要非常懂得察言觀色,在一個案件中你要說服的不只是檢察官,往往還有法官。當輪到自己以辯護人身分表達或陳述意見時,不只要專注於論述,更要留心觀察法官、檢察官的態度,「不同於補習班,學生是自主繳補習費來聽課,在法庭上有時候他們不見得想聽你說。」
在成就感的來源上也有很大的差異,在老師的身分中,由於補習班的生態,每年都會有上千名學生,這之中絕對不乏考取的同學,看著一個個法律素人慢慢走向法律人、考取心中理想的目標,這種成就感可謂每年都能獲得的。但律師的成就感在一件案子中則是全有或全無,當案子勝訴時,當事人及其家人的喜悅是可以很深刻地感受到。但話鋒一轉,奕廷也不諱言地說:「這個成就感獲得的頻率,坦白說是偏低的。」我國目前的定罪率高達90%以上,九成以上的檢察官起訴案件會被定罪,這也意謂著要翻轉結果極為困難。
死刑案件讓我更有動力去了解一個人
「當我花多少心血在被告身上時,我就會花等同的心力在關懷被害者的狀況。」奕廷說自己從未質疑過死刑案件的辯護律師,死刑辯護絕對不是在替壞人說話、漠視被害者權利。死刑辯護在做的其實就是修復,往往就是最困難的那一種修復。
接下刑事案件的律師,除了在法庭上為被告辯護、確保被告在法律上的權益不受侵害外,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修復兩造的關係也是工作內容中很重要的一部分。一件案子的開庭審理,不僅僅只有被告要關幾年而已。對於被告是否認知其行為造成的傷害、被告能負擔多少賠償的金額、對於被害者和被害者家屬能以什麼方式致歉彌補,都是律師需要去努力溝通調和的,這就是修復工作。
這個修復的過程,帶給奕廷更多「反思」的空間和能力。「這個反思讓我在做每件事情、每個決定前,都會去思考這樣做是否會對被害人方造成什麼影響。」正因為在意且重視這個影響,為了避免它是負面的、為了避免傷害的再次產生,反而會更小心謹慎地調整及修正自己的說話方式和辯護策略。
「死刑案件讓我更有動力去了解一個人。」這是在接下死刑案件辯護後,對奕廷最大的收穫和改變。死刑辯護案件中,案情內容往往比一般刑案更加沉重、傷心,其中可能伴隨著殘忍的行凶過程、幾條人命的逝去,這正考驗著修復工作的艱難,也會激發自己更多對於人性的理解和關懷。接下死刑辯護案件的律師並不是失去人性、冷血無情,而是更在意能否在這樣的傷痛事件中,再做多一點努力。
被告的人生才是量刑的核心
「現有的制度下,我們沒有辦法將被告的人生在法庭上呈現出來,這是我認為在量刑上遇到最大的困境。」奕廷說。我們必須要知道被告的人生,才有辦法對他做刑度上適當的裁量和判斷,這也才是量刑真正的價值和意義。但在實務上量刑的部分經常是流於形式,法院往往沒有辦法投注更多的心力,更細緻的去檢視被告的家庭背景、生活經驗。
尤其是重大刑事案件中,我們可以發現有很高比例的被告是社會中較底層的一群人。「他犯案前過著怎麼樣的生活?」、「是什麼樣的情形下導致他犯下這個刑案?」、「在他鋌而走險前,有沒有釋出什麼求救訊號是我們漏接的?」……當我們繼續往下思索,試圖解開我們的困惑時,法官的一句話很快地把我們拉回現實:「大律師,這部分我們就簡單帶過好了。」
這就是法庭現實。
然而一個人的人生真的能這麼簡單就帶過嗎?更何況這個人,我們即將對他做出刑度上的裁量,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無期徒刑甚至死刑。我們這麼簡單的帶過,真的好嗎?
若辯護律師沒有提出聲請調查證據,量刑調查只是根據卷內資料上顯示被告的家庭狀況、學歷、收入,問完一遍就過了。然而這樣的詢問根本不足以審視被告的人生經歷。但奕廷也不至於太悲觀,他和我們談到前些日子《刑事訴訟法》的修正,在量刑上有朝向更精緻化的趨勢,加上近幾年大法官的解釋也開始越來越注重這塊。他很期待在未來刑案的審理中,除了犯罪事實的詳加調查外,審檢辯三方都可以有更一致的共識,在量刑時對被告的背景作更詳細的調查,在刑度上做出最合適的裁量。
莫忘初衷—考律師是為了了解當事人的心
開始接觸死刑案件,對奕廷的生活並沒有帶來太多的改變。「我的家人基本上滿尊重我的工作,也會在背後默默的支持我。」這讓奕廷可以沒有太多後顧之憂去完成手邊的案件。而每當大案子結束後,奕廷會熬夜看漫畫、看影片,尤其是那些外星人、超脫現實的劇情,讓自己能從案件中抽離,得到放鬆。
除此之外,他說他還有一個有點害羞但其實已經廣為人知、不足以成為秘密的紓壓管道—追星。他笑稱自己是「少女時代」的鐵粉,在讀研究所時期一次論文壓力下,意外聽到了少女時代的歌,一追便追到了現在。他發現少女時代的出道過程坎坷,甚至曾遭受其他偶像粉絲聯合抵制等事件,讓他更欣賞一直努力為目標前進的人,他也會時時提醒自己莫忘考律師時的初衷。「當遇到比較大的挫折時,我會想起在律訓時大家一起努力的那個感覺,以及考上律師那個當下的赤誠之心,我想要達成的是什麼。」每當少女時代有來台灣的巡迴,他也一定會買票,甚至曾動員學生幫忙搶票:「我都跟學生說,若在演唱會的場合遇到我,千萬不要把我當老師。我就是一般歌迷!我會吶喊、會尖叫,也會跟著唱。」聊到這,奕廷難掩興奮,話匣子都開了。
小時候常常和爸爸在家看日本推理劇的他,在看到劇情中的律師角色做著辯護工作時,因而對律師工作有了嚮往。「雖然也知道那很多都是刻意拍得很厲害啦!但那個憧憬就這樣成形了。」他笑著說。
考上律師時,我期許自己能一直抱持著「了解當事人的心」而接案。因為這是只有律師才能做到的,不論是以辯護人還是告訴代理人的身分。唯有真誠的去了解,我們才能更接近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