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範市長還是政治狂人？ — 菲律賓杜特地總統當選的背後

模範市長還是政治狂人？
— 菲律賓杜特地總統當選的背後

採訪報導/慕宇峰、邱旻鋒、張庭瑋、林頡揚、王安綺

菲律賓今年六月選出了一名具有強烈個人色彩的總統—羅德里戈．杜特地（Rodrigo Duterte），杜特地作風獨特，評價兩極。杜特地選前宣示對犯罪零容忍，當選將下令格殺毒販和犯罪者、嚴懲貪官污吏，並考慮恢復死刑。杜特地給予人民有魄力、敢於任事的形象，受到廣大菲律賓人民的支持與期待，但是，他的言行也頗受爭議，例如他針對澳洲女性傳教士遭姦殺一事發表污辱女性的言論，對於記者遭刺殺身亡一事表示可以接受，這些受爭議的言行讓他被國外媒體冠上「菲律賓川普」的稱號。

杜特地參選總統之前曾擔任二十二年達沃市（Davao）市長，位處菲律賓民答那峨島的達沃市是南部最重要的城市。杜特地的政績相當卓越，達沃市在他任內不僅市容整齊、公共場所全面禁煙、治安改善、犯罪率下降、通過保護婦女的條款，甚至還有馬尼拉也做不到的救護車急救911專線，達沃市在杜特地的治理之下確實有一番新面貌，因而成為菲律賓的模範城市，杜特地的市長政績可是全民有目共睹。在衝突頻傳民答那峨島，杜特地是怎麼辦到的？為什麼看似反人權、作風威權專制的杜特地能獲得人民支持當選總統？為解答疑惑，我們訪問了桃園市群眾服務協會移工服務暨庇護中心主任汪英達和一些菲律賓朋友，希望透過他們了解菲律賓的歷史、文化與政治脈絡，進而理解為何這位如此具有個人特色的總統會高票當選，而菲律賓人民對他的期待又是如何。

市容較菲律賓大部分城市整齊許多的達沃市。
（圖片來源：Philippine Traveler）

靈活的政治手腕展現魄力

菲律賓南部一直有為數不少的伊斯蘭教徒，不論是西班牙或是美國殖民菲律賓時期都一直沒有辦法真正的平息衝突，菲律賓當局不論是在移民政策上或是同化政策上對於當地的穆斯林一直也都很不友善，導致雙方的對立日益加深。雖然近日有和談的趨勢，但菲律賓當局今年七月初掃蕩當地伊斯蘭組織「阿布薩耶夫」（註1），造成40名游擊隊員死亡和25人受傷，為雙方之間的對立埋下更多未爆彈。

除了南部的衝突，我們還必須理解菲律賓共產黨與政府對抗的發展脈絡。菲律賓政府長期以來官方與地主及財團嚴重勾結，嚴重腐敗，導致百姓的生活長期處於被剝削、被壓迫的處境，貧富差距日益擴大，國家對本地勞工不重視，與國外資本合作導致自然資源匱竭、侵害人民土地與生存權。菲律賓共產黨便透過地下組織的方式，組織武裝勢力與政府對抗，政府亦強力鎮壓共產黨成員和週邊組織，當地政府甚至透過黑道分子或自行豢養行刑隊攻擊反對勢力或社運人士，這樣的衝突也是菲律賓長期治安不佳的成因之一。而支持農運、工運、社運等左翼勢力在政府長期的壓制下經常遭到生命安全的威脅。除了上述宗教和政治的衝突，毒品問題與警察系統的失靈，更讓菲律賓的治安始終沒有一個正解。

杜特地的競選標誌即是一個代表左派精神的握拳手勢。

杜特地在達沃市執政期間，能夠與反政府勢力、軍警、黑幫三方進行協調，展現施政的成效，令人不得不佩服他的政治手腕。此外，杜特地在這次的選舉中展現了強烈的菲律賓民族意識，且表現出鐵腕首領的感覺，面對南海爭議與中國議題時都展現出毫無退縮的態勢，直言不會長期依賴美國。杜特地在施政手段上看似強硬、充滿威權，但在政治光譜上他其實是傾向左派的，從他對於廢除「半年聘雇契約制」（註2），與菲共合作共同反對外資開礦，反美國、反財團等議題，都能約略看出其政治傾向。菲律賓的左派勢力一直遭受到國家壓迫，走在路上可能隨時都會有生命危險。杜特地選舉時對於不斷以武力對抗政府的菲共釋出善意表示願意和談，並且表示選後釋放政治犯的可能性。菲律賓人民期待的正是這樣具有剛硬政治風格，同時又能夠理解人民痛苦的領導人，人民對於和平的渴望，以及對於一個有所為、有魄力改變現狀的執政者的期待，似乎就沒那麼難以理解。在這時候，相較於其他總統候選人，杜特地就是最好的人選。

人民期待政治領導人解決困境

出身於民答那峨島現在來到台灣工作的Sherry，目前是「移工國際」（Migrante International）（註3）台灣分會執行秘書，她坦承這次選舉也是支持杜特地，但她認為，杜特地雖然對於左派勢力與社會運動比其他候選人友善許多，也得到許多左派人士的支持，但是假如杜特地當選後違背了當時的政治承諾，他也必須付出相當的代價，承受來自左派運動人士的批判。

群眾服務協會移工服務暨庇護中心主任汪英達（左）解釋菲律賓政治社會現況，移工國際台灣分會秘書Sherry（右）說明菲律賓人民為何支持杜特地。

當我們從媒體上看到杜特地相關的新聞時，令人覺得相當的困惑，他彷彿是一個不擇手段的政治狂人，對人權保障毫不在意，菲律賓國內外的人權團體無不為他的魯莽言論捏把冷汗。菲律賓自2006年即廢除死刑，現任的杜特地總統卻又發表考慮恢復死刑的言論，實在是令人不解。然而，透過這次的採訪，我們可以理解菲律賓人民選擇杜特地的主要原因，是對於穩定生活的嚮往，他們相信出身平民的杜特地不同於其他出身政治世家的候選人，他會為貧富不均且治安極差的菲律賓帶來改變。我們對於杜特地的當選，應該更從菲律賓的政治、社會、歷史角度去理解，才能釐清這位政治人物的真面貌。杜特地的當選，也不能解釋成是擁死派或廢死派的勝利，不論是台灣或其他國家的例子，支持死刑與否並非政治人物當選的主要因素，換句話說，人民在意的並不是政治人物對於死刑的立場，而是政治人物是否能真正的解決問題。綜觀來說，菲律賓在國內長期治安混亂，對於穩定生活和強人政治的嚮往還是杜特地當選的主要因素。在訪問的最後Sherry也提到：「我雖然投票投給杜特地，但我本身是比較不支持死刑，在菲律賓有很多人是因為貧窮才去販毒，應該要去解決貧窮跟毒販的問題才是真正重要的事情。」畢竟，真正能解決人民生活困境，才是民眾最在乎的，也是政治領導人責無旁貸的責任。

杜特地上任不到兩個月，許多新政正開始受到檢驗。雖然他強調要禁止定期契約，但菲律賓五一工聯KMU要求他應該拿出更實際的作為，不要只是講空話。環境與自然資源部新部長Gina Lopez對跨國礦業公司採取非常強烈的態度，因此過去菲律賓政府放任跨國礦業公司在菲律賓土地上迫遷、開礦的情況，可能逐漸要改觀了。然而，在這些新政新氣象之外，近日來，未經司法程序即針對疑似毒販與吸毒者的放任屠殺，已經受到各方強烈譴責，這樣的作為反而容易讓警方對任何異議人士進行栽贓或殺害，未必是全民之福。菲共一直以特赦全部政治犯作為與杜特地重啟和談的先決條件，但到目前為止，政治犯一個也沒放，最高法院甚至否決暫時釋放十幾名菲共政治顧問以讓他們參與奧斯陸和談的提議。杜特地與左翼的合作與談判， 是否會受到一連串爭議事件與釋放政治犯的進程而影響，有待觀察。

在期待杜特地新人新政的氣氛之下，我們對於杜特地當選之後對於人權的藐視與對治安政策的粗糙處理，應予以批判，杜特地總統在強腕處理國內治安問題時，也必須謹記該國早在獨裁者馬可仕時期即簽署的《公民與政治權利公約》和《經濟社會文化權利公約》兩項國際人權公約，履行國家對於基本人權的保障，才不枉全民所托。

註1：阿布薩耶夫：Abu Sayyaf是東南亞一個由伊斯蘭極端分子組成的摩洛人（Moro）分離主義武裝組織，其勢力範圍包括菲律賓南部島嶼和印尼婆羅洲，經常涉入擄人勒贖，曾與菲律賓軍方發生多次大小規模衝突。
註2：菲律賓聘僱制度為資方與勞方簽訂半年的聘僱契約，半年後必須重新簽訂，因此資方能以續約與否作為手段，容易導致勞工權益無法受到保障，因此菲律賓廣大的勞動人口經常處於工作不穩定的狀況。
註3：菲律賓的國際移工組織，目的為保障移工的權利，支持菲律賓移工在其他國家獲得應有的權利，促進各地政府提升移工福利制度，以及協助在外移工保持與家庭的聯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