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死與釋憲

理解生命權與死刑制度的關聯，有著多變而豐富的思考路徑：有人從哲學理論出發，探討死刑剝奪人民生命的正當性；有人從犯罪學的角度，探討死刑作為一種刑事政策，對於整體社會的利弊得失；也有人從社會學、法學等角度，觀察死刑與社會控制及生命治理間的關聯。廢死聯盟長期致力於保障刑事被告受公平審判的權利，進而達到維護人民生命權的終極目標。在這個意義下，從憲法的高度檢視現行的刑罰與刑事訴訟制度設計，就成為關鍵的工作。

在現行制度下，由司法院大法官掌理憲法解釋的職責；多年來，在台灣人權運動的軌跡當中，大法官也做成了許多保障人權、促進司法公平與進步的解釋；諸如釋字第392號解釋，使得羈押決定的權限由檢察官回歸法院行使，為正當法律程序開啟新的里程碑；釋字第365號解釋則宣告民法侵權酌定的「父權優先」條款，違背男女平等的原則而失效，為性別平權的道路再下一城；晚近更有宣示人身自由價值的釋字第709號、第710號，以及宣告同性婚姻受憲法保障的釋字第748號解釋等，都為人權保障開啟了新局。我們期待，透過釋憲的聲請，逐步構築正當法律程序的完整保障，讓每一個「國家潛在的被告」都能獲得妥當且公平的審判。

什麼是釋憲？為什麼要釋憲？

當人民認為自己在法院所受的「確定終局裁判」中所適用的法令，牴觸憲法時，即可聲請釋憲；而當司法院作成違憲解釋時，聲請人就能以此為由，提起後續的非常救濟程序。依照憲法的規定，釋憲的任務，專由司法院的15位大法官負責。該院收到聲請案後，會先由三位大法官組成審查小組，在程序上過濾案件。之後，再將通過審查的案件，提報大法官全體審查會議，最後做出受理或不受理的決定。對於受理的案件，將由大法官書記處通知聲請人；不受理的案件，則會在司法院網站的「最新訊息」當中公布。 針對大法官審理案件的時限，並沒有具體的法律規定；實務上，從案件受理到真正作成解釋的過程中，長達數年的案件不勝枚舉。另外，因為大法官解釋的效力可以拘束全國各機關與人民，而且立法院理論上也不能再度制定牴觸解釋意旨的法令。所以，著眼於釋憲強大的法律效果，有許多受到確定終局不利判決的當事人，都希望能向大法官討個公道。然而，絕大多數的聲請案，最後都是以簡短的不受理決議文作收。能獲得大法官受理並作成解釋的案件，可說是少之又少。

長期參與人權工作與司法改革的台灣人權促進會、民間司法改革促進會等公民團體，在經歷江國慶案及盧正案後，深感冤罪救援的困難，以及「與死神賽跑」的急迫性，認為除了個案的救援外，更應擴及制度上的改革，否則其他冤案的當事人，仍將處在絕對不利的境地中。在這樣的背景下，台灣廢除死刑推動聯盟於2003年成立，積極推動死刑廢止的倡議、政策研究與定讞個案的法律協助等工作。

在廢死聯盟十多年來的工作當中，我們發現死刑判決並不如一般所想像得嚴謹，甚至可能是一連串先入為主的偏見、違法偵搜與「眾人皆曰可殺」氛圍下的共同產物。即便經過了看似慎重的三級三審，這樣的缺失仍不時出現在死刑判決當中。我們擔憂這樣的審判品質，更擔憂有人因為這樣系統性的司法缺陷，而斷送性命。因此，從2005年救援死囚鍾德樹以來，廢死聯盟持續研究個案、引入國際人權公約的法律觀點，先後以「刑事訴訟法」關於刑事被告科刑程序與論罪並未分離、被告未於第三審受強制辯護而侵犯訴訟權等理由，不斷向大法官叩關，希望能盡力修補現行刑事訴訟程序中，對被告權益保障的重大缺失。

另外，如同前面所述，長期協助死刑個案、參與冤獄救援的經驗，讓我們明白，世界上並不存在完美的司法體制。無論是檢警調的違法偵查、鑑識蒐證的疏失、無罪推定原則的漠視，乃至於法律解釋適用的謬誤，都讓現實中的司法審判，離正義越來越遠。為司法體系「debug」的工作固然是刻不容緩，但只要國家仍然緊握著人民的生殺大權，我們就不可能終局地解消這種刑罰所帶來的潛在副作用。因此，廢死聯盟的目標，也包含透過司法的途徑，終局解決死刑制度所引發的重大爭議。過去雖然大法官曾在1999年作成釋字第476號解釋，認定死刑並不違憲。然而，經過多年的演進，現今違憲審查不僅在方法論上更形嚴謹，且台灣在法律上的人權保障標準，也因2009年的兩公約施行法而正式與國際人權標準產生了(至少是形式上的)接軌。在現今截然不同的客觀環境條件下，再次透過釋憲的途徑，達到廢除死刑的目標，也絕非不可期待。

因此，我們期待能透過地毯式檢視法理論述的過程，來發掘這些可能的缺失，並經由大法官的解釋加以彌補。釋憲是對於法律正當性最直接的叩問，更是檢驗國家人權保障水準的重要指標。雖然廢死的目標難以立刻達成，但至少能在這個過程中，喚起更多的社會大眾，以及專業法律人，共同省思刑事司法中的問題與亟待改進之處，開闢一條合理公正的司法道路。

◎參考資料：

1.司法院大法官網站 http://www.judicial.gov.tw/constitutionalcourt/

2.司法院大法官審理案件法

3.司法院大法官審理案件法施行細則

4.司法院大法官釋字第185號解釋：http://www.judicial.gov.tw/constitutionalcourt/p03_01.asp?expno=185

5.張文貞、張娟芬，《我的國家殺了人──廢死的釋憲故事》，台灣廢除死刑推動聯盟，2011年。

6.張娟芬，《殺戮的艱難》，行人，201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