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影展
自2004年初冬,歷經了六屆殺人影展、十五年時日,死刑仍然沒有因其種種爭議而消失在當今台灣,但這漫長的時光並沒有就此虛度,死刑的支持與反對,仍然不斷地在對話,不斷地在尋求解答。
【影評】原諒之後~《起點》 的悲願
顧玉珍
十五歲的少年小楊殺了十七歲的少年阿德。
死亡,不可避免成為痛苦與仇恨的引爆點。尤其是母親。
喪子之痛像一塊沈重的巨石,擋住生命的出口也壓黑了天光,讓人看不到遠景,身心陷入周而復始的憎恨與失魂的瘋狂之中。游媽媽(阿德的母親)曾經想持刀進入法庭刺殺小楊,為子報仇。她的魂魄早就隨子而去,生活如行屍走肉,將洗好的米丟進馬桶裡煮,到童裝專櫃死求硬坳買回三個塑製模特兒,放在家裡的每個角落,每天為他們換上阿德幼時穿過的衣服,與他們對話.........
這些生命難以承受之重,如今卻見她輕輕的回首述說,沒有跌宕起伏。笑容既單純又複雜。痛恆在,不曾遺忘;但是,自從決定原諒加害者,自己竟然長出新生的力量,找回生命的主控權。原諒,是粒抽芽的種子,在仇恨的廢墟中長出花朵。
<起點>,是「原諒之後」的生命記實。
原諒,看似一個簡單的轉念,其實是一個最最複雜糾結的課題。以往台灣社會裡只要討論到原諒,便陷入該不該、要不要、誰能夠原諒加害人的對立情緒中,「罪不可赦」的仇憤綁架社會命題的深度思辨,最終指向唯受害人可決定,旁人無從置喙的個人決定論。<起點>則繞過這些夾雜的爭論與情緒,直觀原諒之後的生命轉折,以此見證原諒的力量。
原諒之後的游媽媽找回原有的生活步調,照顧孫女,河邊洗衣,路邊販賣冰品,上教堂唱詩歌見證;也展開新的生活,加入探視受刑人及其家屬的志工行列。
我不知道游媽媽是因信仰而生原諒,或是因心生原諒而信仰,但是,如果宗教的洗禮儀式隱喻重生與救贖,游媽媽其實已經從受洗者成為施洗者。在她原諒及擁抱獄中受刑人的同時(尤其是加害人小楊及楊媽媽),他們亦在心靈上獲得救贖與重生。游媽媽在擁抱小楊時,則感到「好像看到阿德回來了。」
愛你的仇敵--因為原諒,這句話不再矯情,而是(雖然困難卻)實際用寬容與悲憫把毁裂的關係重新修補。對人的原諒,使罪惡有機會悔改。
《起點》還穿插了阿雄的故事作為輔線。他是另一場意外兇殺案的被告,也是一個等待被原諒的人。不是等待赦免其罪,而是期待受害者接納他的懺悔,讓他有贖罪的機會。
於是,我們看出了《起點》的多重深意。它不只是游媽媽新生的起點,也是小楊與楊媽媽的重生,也是阿雄期待的起點。它更期許「原諒」這個複雜的課題在台灣社會有更多真誠思辨的起點。
傷害總是在發生,可預期或不可預期的。監獄裡有很多個阿雄。生活裡有無數個阿雄。我們都可能是阿雄。受害人與加害人都陷入創傷的折磨中。然而,在原諒與仇恨的拔河中,我們最終選擇哪一方?台灣是否可能成為一個有誠意與能力原諒及悔改的社會?我們能否從原諒的特例發展成為具有寬諒悲憫的集體文化?我想,這或許是《起點》背後懷有的悲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