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明洳（司改會專職律師）

李國輝，是個來台灣15年的緬甸華僑。雖然已經來到台灣15年，但日常的社交圈仍只有緬甸的同鄉，平時和同鄉一起從事模板工作，長期使用安非他命工作提神，直到開始出現幻聽，並因幻聽而被騷擾至無法入睡。他不曾意識到是因為物質的影響，當然也不曾知道可以尋求醫療協助。2017年11月22日夜裡，他在他住的分租套房樓梯間放火。燒死的，是同樣一群在狹小分租套房裡面努力生存的人，有基層警察、有印尼移工、有緬甸同鄉，共9人死亡。

二審期間憤怒的張力：在法檢、李國輝、被害人家屬之間

2018年6月，他很快地被判了第一個死刑。我當實習律師的第一個禮拜，老闆接下了這個案件的二審辯護。當時開庭情緒張力都很滿，有時候是法官質疑李國輝來台15年怎會聽不懂中文而不給通譯逐段翻譯，有時候是被檢察官指著鼻子罵聲請精神鑑定是延滯訴訟，有時候是李國輝同鄉緬甸友人以告訴人身份出庭卻當庭挑釁，兩人差點要打架，有時候則是被害人家屬出庭痛苦激昂地陳述。

每次開庭結束，也總有記者寫得非常難聽。儘管律師團的律師們對這些習以為常，但對當時第一次面對這些的我而言，不論是李國輝的憤怒、被害人家屬的悲傷、與法檢及媒體的對立，都要花很多時間消化。

在新聞裡的他，聚集了東南亞男性、用藥者、殺人犯三種身份，其他的，都難以被看見。我們確實也對他的世界感到陌生，光是他在法庭上，手交叉坐著的動作，也是透過通譯告訴我們那是緬甸文化中尊敬的坐姿，我們才得以提醒他這樣的坐姿在台灣文化裡是有點驕傲、不禮貌的，並請他下次避免。

只是最後，二審仍判了死刑。

更一審的李國輝

2019年7月，最高法院撤銷發回高院。這時我已換了工作，但每次開庭仍以旁聽身份到場。2020年3月3日，是更一審言詞辯論終結，不知道為什麼，是第一次開庭沒有記者，也是第一次沒有被害者家屬。

他的緬甸友人以告訴人身份到庭，他出現在法庭外時，我心中一陣不妙，深怕他們又在法庭上發生意外衝突。但這次，李國輝沒有生氣，進法庭前看到我們，還給了我們一個點頭微笑。根據最高法院發回的意旨，法院調來了他在監所的輔導紀錄作為量刑依據，並請律師表示意見。律師們還特別強調，從輔導紀錄看來，李國輝確實從很多怨懟、憤怒，變得平穩許多。

最後審判長問了他很多次，是否想過很多人會被燒死，有沒有想過這些人都很年輕、家屬會很難過？他一如往常都是沒有要為自己辯護什麼，只說按臺灣法律判決。就我們對他的理解，他一直都是認為在緬甸的輪迴觀中，他終須一死，而且必然得為自己的行為負責。而這次，他又多說了一句：「反正已經52歲了，能活的時間也沒有很長。」

誰在那個52歲就已經老去的國度

一個剎那想起，有一陣子過得不好，聽朋友的介紹找到了中和的月池宮。月池宮香火非常鼎盛，要找仙姑開示要用line預約，還要當場報到。朋友貼心提醒，報到之後還要等很久，所以可以先去報到，再繞到旁邊的緬甸街去吃緬甸小吃。

我一個人搭著捷運就去了，找路的時候才發現很靠近李國輝案的事發地。走著走著穿過一些小巷，經過一個小公園，路上跟公園裡都有我聽不懂的語言。心中忍不住希望，二審時質疑在台15年怎麼會需要通譯的法檢，可以來走一走。能夠如此確信在台灣就一定用得到、學得會中文，大概是因為，我們從未踏進他們的生活脈絡之中，我們確實像在不同的國度。

今天聽到52歲這個數字，才驚覺他才52歲，他看起來真的老多了。只有52歲，其實很年輕吧！可是這裡好像是個他們52歲就已經老去的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