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用子彈填補教育的缺口
文/翁麗淑(鷺江國小老師)
封面圖/Salvatore Piazzola, Italy
from Poster for Tomorrow
上課中,突然在教室的另一端發出一聲巨響,阿東(化名)把另一個同學美美的桌子直接推倒,他緊緊地握著拳頭,惡狠狠的眼神殺向這位同學,那種要把人殺掉的氣勢讓所有同學和老師都感到害怕。但這已經不是第一次,阿東情緒掌控非常不易,爆炸的燃點非常低,同學不經意的眼神和話語都有可能把他激怒,用盡各種方法幾乎都很難安撫他,同學們也離他越來越遠,惡性循環的結果,他越來越孤僻,覺得全世界都對不起他。我和其他老師用盡各種方法處理,曾經柔性安撫、理性說理、嚴厲斥喝、冷處理事後再談、請專業的輔導處社工介入…,但效果似乎有限。
這一次,靈光一閃,我站在阿東身邊,嚴厲的眼神轉向另一位同學,質問何以她要對阿東說那樣的話,其實她只是輕描淡寫的說:「不會不要亂講」,我說:「大家都可以表達意見,當然也可以猜,怎麼可以說別人亂講?!」對於阿東不合比例的暴力回擊,我沒有再說任何話。意外的,阿東竟然冷靜下來了,拳頭鬆開,眼淚取代噴火的眼神,柔順的流下來。看到這一幕,我好想去擁抱他,但在上課當中,我就忍住了,只是輕輕地跟他說「美美知道錯了,我們一起把桌子搬起來,好不好?」
後來,是我和同學把桌子搬好,下課時才跟這位被我嚴厲對待的無辜小孩致歉,說其實阿東需要我們一起幫忙,不是不跟他相處,而是體諒他情緒的障礙,第一時間可能需要理解他,然後在他冷靜的時候再講道理。同時也謝謝美美的諒解。
是啊,阿東確實難搞,所有的錯都是別人造成的,覺得全世界都不了解他,全部的人都想傷害他,事實上總是他爆炸傷到其他人。我也是在試了許多方法之後才找到一點點因應他爆炸當下的眉角,不過我只是他的科任老師,當時的他似乎沒有太大的改變。
兩年後,我因緣際會從別的老師那裏聽到阿東的狀況,知道其實他已經大幅改善狀況,爆炸的頻率大大的降低,找到了和朋友的相處之道,也有了自己的好朋友。
其實阿東並不是校園裡稀有的個案,每一年幾乎都會遇到這樣的孩子,甚至有越來越多的趨勢。我會想到阿東,其實是因為那個犯下天地不容罪惡的翁仁賢。我看到翁仁賢的故事,確實心裡會升起一股嫌惡,為他的家人感到可憐,痛惡他所犯下的罪行,也為他罪行下的受害者感到痛心。甚至會覺得慶幸,還好我身邊沒有這樣的人...。但,真的沒有嗎?仔細一想,其實小小的翁仁賢好多啊,像阿東就是。
我並沒有天真的覺得每個孩子都可以這樣幸運找到方法改變,我只是想強調,生命的多樣和困難原就無所不在,這些不能只是靠當事人或當事人的家庭自己去面對,「教育」常常是面對這些問題的第一線,像阿東這樣的孩子,他需要的是有人跟他站在一起,用他的視角來看這個世界,理解他的風景後再慢慢找到解方,過程可能很難有什麼簡單的SOP或一蹴可幾的方法。而「共同面對」是我們共同必須具備的姿態。若是有更多的案例和生命經驗來讓教育工作者或社工或矯正單位或醫療單位可以研究參考,因為教訓被看見被記得也可能因此找到方法阻止了下一場的悲劇,被犧牲的生命也能得到更崇高的價值。
聽到蘇院長強調「有些罪惡天地不容,死刑既然判決定讞就該執行」的一席話,讓我感到緊張且恐懼。這個政權說自己主張人權,而這個政權是我們痛惡威權政權所選擇的,沒想到依舊呈現了這樣的邏輯,以為執行了死刑,天地不容的罪惡就可以消失。殊不知這樣的舉措只是展示了政府的殘暴,去年選舉前執行李宏基,後來執政黨在選舉中慘敗,不就是一個很重要的教訓嗎?
我想呼籲蔡英文政府,請拿出你們在面對中國的惡意威脅一樣的勇氣,來面對死刑執行的呼喊,請在呼喊中讀到人民期望更安全更美好的生命期待,這些並不是直接以死刑執行就可以回應。請研擬更深刻更精緻更符合現場需求的教育政策來回應人民的渴求!
請不要用子彈來填補教育的缺口,它只會讓傷口越來越大越來越深。
原文刊登於蘋果日報:教師翁麗淑:別用子彈填補教育的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