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就讓我們再多認識一些裡面的事情~談「我在死牢的日子(1990)」
也許就讓我們再多認識一些裡面的事情
談「我在死牢的日子(1990)」
羅士翔/冤獄平反協會,台灣監所改革聯盟
那是個晴朗的週日,正準備抓著假期尾巴外出被曬的我,打開電視機隨意亂轉,當轉到龍祥電影台時,看到穿著囚衣的陳松勇,第一時間我想這是已經重播無數次的「監獄風雲二:大逃犯」,以為等等還未發福的發哥就要出來跳海逃獄了,結果我沒看到發哥,也沒看到「鬼見愁」,反而看到演常威他爸水師提督常昆的谷峰跑出來當管理員。沒多久,看到幾個內著囚衣外著黃色背心的人打開舍房的門讓犯人放封,我當下便覺得「這個厲害了!雜役都上場了!」這時,我才發現我已經在無意識的狀態下停止無意義的轉台。
「我在死牢的日子」(邱銘誠導演,1990)是改編自大頭成的書,電影與書同名,而大頭成比較被人所熟知的則是改編其自傳「我在黑社會的日子」的「大頭仔」這部電影(萬梓良主演)。我不懂台灣電影,但「死牢」這部片肯定是搭著某種寫實主義的風格而來,飾演收容人的演員,神情都有淡淡的悲苦,灰白色的臉透露著不知明日是生是死的憂愁,書裡頭稱為「鐵窗紋」。雜役的出場已經夠讓人驚艷,導演還拍出雜役一槌一槌幫人釘腳鐐,代管理員視事來整頓監所秩序等,除此之外,收容人的戶外活動,就在小片草地上繞著小圓圈;性侵犯吹噓自己犯案過程而被私刑;報紙剪洞開天窗,避免死刑判決定讞的新聞影響囚情,讓上訴三審的弟兄自以為案件最高法院駁回,死刑定讞而意志消沉;死刑確定的弟兄,讓其他弟兄請吃大菜等。
導演甚至完整的呈現陳松勇在戴著腳鐐的時候,如何換褲子,書裡大頭成花了兩大段來敘述戴腳鐐如何穿脫褲子,我還是無法想像。這些本來只在文字中看到的監所細節,在「死牢」裡一一以影像來呈現。
我也在這部片看到了李茂生老師口中的「鬧房」。陳松勇演的阿潮,感覺求生無望,在所內為了見一面弟兄而脅持護士。事件結束後,阿潮當然也被所方教訓,一陣皮肉痛,這時候同舍的弟兄不滿所方的處理,為了聲援阿潮,弟兄約好「鬧房」。所謂鬧房,其實是整棟牢房的收容人一同製造聲音與混亂,讓管理員無法處理。一開始帶頭的人先大聲喊「兄弟捧場」,然後開始製造音量,隨後,其他人也開始跟著應和,用手掌、腳鐐敲打地板或上下跳躍、大叫,把書丟出房外等。在電影裡面,鬧房劇沒有持續太久,所方就進入房舍控制全場,在書裡則另外有提到民國70年台南看守所因為菸管制,一根菸三百元台幣都買不到,導致囚情大亂,而有持續一禮拜的「鬧房」。
而最令人摒住呼吸,莫過於兩幕死刑執行的場景,長達110分鐘的片子有兩名死囚遭到執行(避免雷到還未看片子的朋友,就先不說兩人的身分),第一位死囚執行前,痛苦掙扎,不願接受事實,哭喊著自己也不想殺人,第二位死囚坦然面對自己的犯行,但還是有著求生的意志,日夜期盼著最高法院可發回更審。破曉時分,十幾名管理員的腳步聲踩破空氣,管理員打開門鎖,喊出死囚的名字「OOO送監執行」。導演使用蠻長的一段時間拍出死囚的舉步維艱,如何換衣服,在腳鐐上綁錢給協助送行的雜役,而當死囚一步一步踏出房舍後,弟兄們各各開始正襟危坐助唸佛號,送獄友一程。刑場上一罐高粱酒,一盤滷味,而開槍的新手法警第一發子彈還射偏。
整部片灰灰藍藍的色調,符合監所陰暗、憂鬱形象,然而這些被視為應與社會永久隔離的死囚們,都還是一個又一個活生生的生命,有著人性,會緊張也會開心,會憤怒也有焦慮。為了讓整部片更具戲劇性,導演將死牢一書中的不同的故事放在三個角色裡來呈現,其中還多安排了一個冤案入監的弟兄,讓情節更豐富。而除了這些畫面之外,我想值得一提還有演員之間的對話。不少句子,都讓人思索再三。
「六法全書看起來就像一本生死簿。」
「我夢到跟阿英去西門町看電影,再去一條龍吃涮羊肉,再去鴨肉扁吃鴨肉,鴨肉吃完後,想去跳舞,一看錶,九點了,馬上就要封房點名了,一緊張就醒過來了!」
有一晚看守所停電,一片漆黑,一名弟兄說著:「剛進來的時候,我突然恨起電燈,整個晚上被監視,都無法睡覺。」
而戲裡阿潮是這樣回的:「犯人,沒有晚上的權利,我來這裡三年多,第一次碰到晚上。」
在第二名死囚執行之後,傳來片尾曲高明駿「如果還有明天」的歌聲,「每一個黑夜的盡頭/總有黎明的重現/在清晨的微曦中/卻看不到我的明天…」。這時,我看看窗外,陽光正好,我家客廳裡卻是一片灰暗。
書裡有更多的死囚故事,大頭成寫著死囚執行的故事外,也敘述著每一位死囚的案情,相較於電影,閱讀這本書讓人可以更認識作者要說的事情,有些情節,也當然是電影拍不出的。讀著這些故事的時候,感受到這世界的確沒有那麼簡單,許多問題的判斷都是艱難,更多問題則根本沒有答案,然而,回過頭想,這一切不都關係到人、人性,而也跟我們自己息息相關嗎?我想,就先別管全控不全控、監改不監改,就讓我們想辦法再多認識一些裡面的事情吧!
* 本文刊登於第30期《廢話電子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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