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話電子報》特刊 第十九期之十:戰地軍魂(節錄版)
編按:張娟芬是廢死聯盟執委,參與社會運動多年。《廢話電子報》這一系列的國慶特刊獲得熱烈的迴響,大家都很受鼓舞,只有排定「壓軸」的娟芬覺得壓力好大,愁眉苦臉。現在她終於交稿了。
本文完整版將收錄於民間司改會的《正義的陰影二》一書,敬請期待。《廢話電子報》摘錄其中第1、5、8節,以饗讀者,並在國慶日紀念江國慶。江國慶案相關新聞整理請見這裡。
戰地軍魂(節錄版)
⊙張娟芬
1 為國捐軀
有個好萊塢老電影叫做《戰地軍魂》(Stalag 17),講一群美國兵被德國人關進戰俘營的故事。美國人成天想著如何搗蛋,挖地道逃亡之類的,可是沒有一項做得成,都在初始階段就被破獲了。他們強烈懷疑有內奸。
大家討論、研判,視線慢慢集中到男主角威廉荷頓身上。因為他既不合群,又不愛國。一定是他。不是他是誰!
包圍的圈子越收越小,威廉荷頓知道再怎麼辯解也沒有用了。他很英雄的撂下一句話:「你們現在對我做的事,等你們抓到真正的叛徒,都得再做一次!」
如果把江國慶案拍成電影,這句對白,就屬於江國慶。片名一樣可以叫做「戰地軍魂」。誰說一定要有戰爭才能為國捐軀呢?
2 第一次,再一次
(本小節請見司改會網站http://www.jrf.org.tw/newjrf/RTE/myform_detail.asp?id=3688)
5 保護許榮洲?
在江國慶身陷囹圄的日子裡,外面並不平靜。一九九六年十二月,台中旱溪地區有一個五歲小女孩,被九十公分長的竹竿刺穿下體,她被發現的時候,一節小腸孤零零地掛在體外。一九九七年五月,同樣在台中旱溪地區的一家保齡球館,有一個六歲小女孩被帶到廁所性侵。這次兇嫌當場逮獲,他叫做許榮洲。
許榮洲跟江國慶一樣,也是空軍。他被收押在空軍防砲司令部的看守所,一進去就語出驚人。他說空作部的那個小女孩是他殺的。
同一時間,台中地院也找上門來,因為竹竿穿刺案與保齡球館案手法類似,地點相近;而且許榮洲還是竹竿穿刺案那個小女孩的遠親。他是不是利用放假回鄉的機會,利用半生不熟的親戚關係,誘拐了這個小女孩呢?台中地院要求調閱許榮洲的休假記錄,也要求軍方為許榮洲測謊。
江國慶案當時一審已判了死刑,發回更審。家人為他聘任薛柏三律師。薛律師一看到媒體報導許榮洲的犯案手法,立刻具狀向軍事法院要求調查。
各方頻頻叩關,軍方緊張了,張開天羅地網,來保護許榮洲。是的,現在他們別無選擇必須保護許榮洲,否則,他們在防空洞裡對江國慶所做的一切,都會被攤在陽光下。許榮洲五月五日自白,軍方五月八日就火速安排精神鑑定,證明許榮洲智障。這是釜底抽薪之計,此後,他再說什麼都無效了,反正他智障。
許榮洲是軍方手上的一張王牌,無論台中地院、江國慶的律師還是大眾媒體,沒有人能夠靠近許榮洲。對法院的要求,軍方拖延、搪塞。休假記錄拖到六月十八號才回覆,很巧合地,就在六月十七號江國慶更一審被判死刑以後的隔天;彷彿確保了江國慶的死刑以後,才吐出許榮洲的休假記錄。台中地院堅持對許榮洲測謊,軍方立刻通知許榮洲的父母到場,簡直是浴血抵抗。
對於薛柏三律師的要求,軍事法庭相應不理,不做任何調查;但由國防部出一份「偵查報告」,說現場發現的掌紋與許榮洲不符,所以排除許榮洲涉案的可能性。但是現場掌紋也與江國慶不符哪,為什麼不排除江國慶涉案的可能性?不知道江國慶對這雙重標準作何感想,但是十幾年以後的今天,我們知道了:在現場留下掌紋的不是別人,正是許榮洲!根據刑事警察局的99年10月13日刑紋字0990142944號鑑識結果,木條上的掌紋與許榮洲的右手掌紋相符。那個現場是公共廁所,許榮洲留下了掌紋,未必足以確認他犯案;問題是,國防部的偵查報告為什麼睜眼說瞎話?
許榮洲因為保齡球館案坐牢四年以後出獄。兩年後,他在桃園對兩名五歲小女孩性侵被捕,又回去坐牢。
鐵窗裡關了江國慶,刑場上殺了江國慶;真正犯案的那個人,卻在外面繼續加害其他人。怎不令人扼腕!
如果軍方能夠科學辦案、無罪推定的話,物證早就還江國慶清白,並且將許榮洲定罪了。江國慶不會無故犧牲,台中的六歲女孩、桃園的兩個五歲女孩,都不會被性侵。至於竹竿穿刺案到底是不是許榮洲幹的,真相至今不明。監委調查後認定,當初承辦案件的劉家芳檢察官疏於採證,所以現在也沒有什麼物證可以檢驗的了。唯一可確定的是,竹竿穿刺案深深傷害了兩個人。一個是受害倖存的女孩,由於腸道長度不足,無法充分吸收營養,十八歲就過世了。另一個是被當作嫌疑犯的謝姓男子,他最後無罪定讞,但官司已經纏訟了十四年。
這些原本都可以避免的。如果科學辦案、無罪推定的話。
8 在「懷生」殺「國慶」
江國慶於十月十日出生,所以名為「國慶」。他入伍報效國家,卻在即將退伍之際,被國家錯殺於空軍「懷生」基地。如今看來,好像他一輩子就是為了帶給我們一個諷刺。
冤案都是一連串錯誤累加的結果。如羅秉成律師比喻的:像穿襯衫的時候,一顆扣子扣錯了,就全部都錯了。
為什麼?因為下一顆扣子在想,上一顆是不會扣錯的,所以我只要依照他的位置,繼續往下就對了。每一顆扣子都在想,我只不過是一串扣子裡微不足道的一個,假如我錯了,自然會有人告訴我,而既然大家都這樣,那就跟著做吧。每一顆扣子都在想,我們怎麼可能會扣錯,我們替天行道、嫉惡如仇啊。
每一顆扣子都忘記,他不應該以其他的扣子為參照點;而應該回到「無罪推定」這個出發點。
最後一顆扣子是:在「懷生」基地槍殺江國慶。當時我們以為那就是正義。現在我們知道不是,可是太遲了。
它的上一顆,是軍事法庭判江國慶死刑。當時我們以為那就是正義。現在我們知道不是,可是太遲了。
它的上一顆,是配合自白製造出來的鑑定。當時我們以為那就是正義。現在我們知道不是,可是太遲了。
它的上一顆,是違法取得的自白。當時我們以為那就是正義。現在我們知道不是,可是太遲了。
第一顆扣子,是案情膠著之際,用「人肉搜索」來找嫌疑犯,鎖定了江國慶。你是否好奇,
最初的人肉搜索,為什麼會找到江國慶?他有何可疑之處?
答案是「兩眼無神,滿臉通紅」。
就只有這樣?
是的。就只有這樣:「兩眼無神,滿臉通紅」。
讓我們把江國慶案拍成電影,真的就叫做《戰地軍魂》吧!用倒敘法,從襯衫的下擺開始拍。一邊高一邊低,顯然是扣錯了。鏡頭一路往上,終於找到第一顆扣錯了的扣子,畫面外的聲音背景充滿雜訊,是檢舉專線的電話錄音:「我看到他兩眼無神,滿臉通紅。」
當時我們以為那就是正義。現在我們知道不是,可是太遲了。
* 本文刊登《廢話電子報》特刊第十九期之十
* 他山之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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