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將被槍決 快像野獸般發狂

2008-03-07 蘋果日報 人間異語

記者陳玉梅採訪整理

採訪板橋法扶律師 高榮志

Q：為什麼幫死刑犯辯護？
A：那時剛好接到一個死刑定讞想聲請非常上訴的案子，我也是蠻傳統的法律人，覺得死刑犯就是壞蛋，殺了也沒啥好可惜的。可是我對法官判人死刑的理由「判無期關15年就出來，怎能讓你這麼便宜，所以必須把你殺掉」無法接受。
初次面對面見死刑犯，我想的跟一般人一樣，他是妖魔鬼怪，所以很緊張，會看他有沒有銬手腳，很怕他突然抓狂挾持我，可是真正看到他覺得就像看到我弟一樣。他犯案時才20出頭，酒後跟好友起爭執，就把朋友殺了，又去跟他家要錢。法官認為這經過精密預謀，認定是擄人勒贖判他死刑；可是我認為，被害人是被告好友，他們跟朋友喝完酒後，朋友還看著被害人上被告的車，若是預謀會這樣做嗎？

Q：死刑犯面對法官，通常有何典型反應？
A：他會判死刑是因從警訊到開庭都自白：「人我殺耶，你說啥都對啦，反正我要判死刑了！」開庭時，朋友嗆他：「你甲人殺死還辯什麼？去死死耶好啦！」他就說：「我沒啥好辯，判我死刑好啊！」
他們的邏輯也是一命賠一命，有種莫名其妙的義氣。當初林盟凱兩兄弟持刀追殺跟他們不和的鄰居，弟弟後來也判死刑就是因為跟法官嗆：「你若不判我死刑，我出去還要殺他們。」其實這是因兩兄弟感情太好，哥哥已判死刑走不掉了，弟弟也不想獨活。
要判死刑了，死刑犯的心情當然會變來變去，可是法官常誤解他們「供詞前後反覆」。很多死刑犯會很氣法官，因事實他們最清楚，尤其法官不是神，他們會認為：「你事實認定都不清楚了，怎麼來判我死刑？」
法官判決一定會說：「被告惡行重大，無再社會化之可能，泯滅人性、罪無可逭，有永久隔離之必要。」拜託，法官憑什麼說他無再社會化的可能？他們對這些粗糙、情緒性字眼會很不服氣，可是對法官來說這只是制式文字，而且法官案件很多時只想結案，不會想這麼多。

Q：現在24個定讞的死刑犯未執行，卡在這裡不生不死，是不是更不人道？
A：人如果一直掙扎是活不下去的，我從死刑犯身上看到：生命會自己找出路。像鍾德樹傳聞要執行死刑那禮拜，他眼神跟個野獸沒兩樣快抓狂了。死刑怎會沒威嚇力，哪個被判死刑的沒被嚇得屁滾尿流？可是這nonsense，我們要的威嚇不是這種「今天抓個人像玩弄螞蟻一樣說要殺掉你，可是隔天又說要讓你活！」而是要對一般人犯罪有嚇阻效果的。其實《刑法》要有威嚇，最重要是很快抓到犯人，讓正義迅速彰顯。

關久都有荒謬感
而且一個人審了10年，他過了10年你才說要殺掉他，他也會莫名其妙。就像孩子今天犯錯，你10天後才閃他一巴掌，他是什麼感覺？所以死刑犯關久都有種荒謬感。
年輕的死刑犯會覺得「死死卡歸去！」但50幾歲的鍾德樹覺得「好好活著就好。」他不是覺得沒做錯事，而是生命讓他感覺還是活著好。我的當事人對死亡很搖擺，有時想到若沒被處死，至少要關20年，就會無法面對想死；但是看著女兒逐漸長大，他又想活著，他說「被關6年，我才慢慢覺得自己有責任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