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死讀書會】《八尺門的辯護人》:所有的殺戮都一樣
文/王昱翔(廢死聯盟研究員)
主題:《八尺門的辯護人》:所有的殺戮都一樣
時間:2023/09/28(四)19:00-21:30
地點:左轉有書(鎮江街3-1號)
主持:林慈偉(廢死聯盟法務主任)
講者:唐福睿(《八尺門的辯護人》作者、導演)、吳志光(輔大法學院院長)
今年夏季,台劇《八尺門的辯護人》在各大平台上熱播,由於劇情觸及且交織了移工、原住民族、死刑等社會議題,一時之間在社會上引起熱絡討論。九月的廢死星期四廢死聯盟邀請作者兼導演的唐福睿、輔大法學院院長(也是唐導大學時期的老師)吳志光來前來開講。吳老師透露,他在中山堂看首映時,就覺得這部戲一定會引起很大的迴響,於是當下向廢死聯盟提議可以辦場活動,成為本場座談會的幕後推手。
扎實田調,貼近現實
《八尺門的辯護人》的故事主軸為印尼漁工阿布杜勒阿得勒(阿布)殺害阿美族船長一家人,結果阿布被判了死刑,案件落到具有阿美族身份的公設辯護人佟寶駒(寶哥)身上。阿布的處境不由得讓人想起三十幾年前的鄒族青年湯英伸案。同為弱勢者,他們來到陌生的環境,在充滿歧視的工作場域中受到欺壓,最後終於爆發,鑄成大錯。儘管處境令人同情,但是殺人的結果就是死刑。劇中的法務部長陳令秋是廢死支持者,不願意簽署死刑執行,但同時又得面臨死刑公投和政治壓力。這部同名原著改編的戲劇碰觸到許多社會議題:移工、原住民族、司法、政治等,卻不讓人覺得教條,許多觀眾尤其對於演員的表現和毫不尷尬的對白讚賞有加,身為廢死聯盟法務主任的慈偉對於唐導能如此詳細呈現死刑案件—從審判到執行的過程—表示佩服,想必是做了大量田野調查工作才能得出,讀者或觀眾可能會以為唐導和廢死聯盟應該有所接觸才能拍出這樣的內容,但其實不然。
雖然死刑執行的過程外界難以窺見,但透過田野調查,唐導挖掘了許多與死刑執行、死刑犯身心狀況相關的博碩士論文,來作為這部分重要的基礎;而他過去從事律師工作時,也曾到關押最多死刑犯的台北看守所和當事人律見,當時的經驗、所感受到的氛圍,都成為他下筆時的重要養分。唐導分享,其實在進行田調時,他發現最神秘、最難調查的對象並不是廢死聯盟,由於死刑議題經常被大家議論,在網路上很容易就能搜尋到許多相關資訊,倒是像阿布這樣外籍收容人的處境,就很少在公共論述中出現,也鮮為人知。
人物是為了故事而服務
有看過影集的民眾,相信會對於身為公設辯護人的男主角寶哥玩世不恭的性格印象深刻。在看劇的過程中,慈偉難免會代入自己參與死刑案件的經驗,因此他好奇,為何是公設辯護人?實務上這類重大刑事案件,目前大多會是由法律扶助基金會的專職律師或派案律師來擔任被告的辯護人。
唐導解釋,「所有裡面的人物、情節都是為了故事而服務」,因為唯有故事情節有趣,才能吸引觀眾繼續看下去,透過劇情而乘載的訊息也才能傳達出去。在這樣的前提下,之所以唐導會將寶哥的身分設定為公設辯護人,是因為同樣身為公務員,他在法庭上卻必須與檢察官甚至法官相對抗,來為通常是社會上弱勢的被告辯護,而這樣尷尬的處境正好與寶哥都市原住民的身分相映照:在都市的他不太能完全融入漢人主導的社會、回到部落又失去容身之處,猶如一塊夾心餅乾。
慈偉也不諱言,雖然現實中也有認真盡責的公辯,不過在他工作接觸的經驗和認知中,部分公辯在不會像劇中所呈現:會提到死刑量刑的重要基準、國際公約的適用等,而多是停留在精神鑑定、教化可能性等較為基礎甚或有點過時的法律爭點。這一點經過唐導解釋後變得不那麼難理解,畢竟戲劇並不追求百分百的真實,故事情節才是最重要的。
法律以外的斜槓
在輔大教書多年,就吳志光老師的觀察,法律系畢業生多才多藝、經營斜槓人生的不在少數,但是要像唐導這樣,將才能發展成一個專業、走出自己的一片天,並能夠擺脫對法律人的刻板印象,就難得一見了。
吳老師認為,這除了是出於對理想的執著,還要能一路堅持下去,才有機會達到一定的成就。他舉例另一位系友蘇明淵律師,他也是在家人不支持、旁人不看好的情況下,在考上律師並執業後,仍毅然決然重拾音樂夢,經過一番歷練後,在2020年以專輯《善良的歹人》成為金曲台語歌王。
唐導回應,其實每個人身處環境不同、每個時代的機會也不同,他不覺得自身經驗可以直接套用在他人身上。而身為一個務實的人,導演認為自己走到今天並沒有所謂捷徑,他只是沒有斷過創作的念頭、一步一步慢慢往他的理想靠近,所以才走到今天。
導演謙虛地說自己是非常幸運的人,當時出國唸電影靠公費留學,兩部創作(前一部《童話.世界》)也都有拿到國家的補助,因此他認為自己是遊戲規則下的受益者,能獲得這些資源當然相當感激,因此一個人的成功與否並完全只靠能力或才華,還要有些運氣。《八尺門的辯護人》故事當中有許多橋段就在辯證運氣這件事,阿布會不會被判死刑、會不會被執行,除了他的犯行和動機,又有多少運氣的成分在裡頭?
觀眾須自己找答案
「不需要同情死刑犯,也能夠支持廢死,才是廢死的終極意義。」唐導透過故事中的陳令秋(書中為陳青雪)法務部長講出這句話。對於死刑這樣一個經常被討論、炎上的議題,貫穿了整齣劇,導演難道不擔心被炎上?唐導說明,創作和拍攝的過程他和團隊都抱持著謹慎的態度,不僅有著扎實的田野為基礎,在劇本寫好之後也曾拿給法律界、原民老師等人看過、調整,藉由這些程序去盡可能做到好,雖然仍然無法避免批評,但其實不用太擔心。
雖然對於特定議題唐導有自己的立場,但他無意直接提供讀者或觀眾標準答案,而是透過《八尺門的辯護人》故事進行提問,無論是死刑、移工或原住民議題,應該讓觀眾自己去思考問題、自己去尋求答案。一般社會大眾對於死刑被告的了解非常少,尤其在新聞媒體上呈現的也只是他們的其中一面,停留在他們「最邪惡」的一刻,但透過故事的上帝視角,可以帶領民眾進到角色人物、故事情節,讓他們更進一步去思索死刑議題。
廢死之後?
故事環繞著阿布被判死刑這件事發展,有觀眾好奇,若台灣廢死之後應有什麼替代方案?聯盟的立場可以接受無期徒刑不得假釋(終身監禁)作為替代嗎?曾經擔任廢死聯盟召集人的吳志光老師回應,大多數廢死的國家並沒有以終身監禁作為替代方案,歐洲人權法院見解也反對終身監禁,不過例如英國、美國的部分州確實是這樣做,原因是這可能最能夠讓民眾感到安心,進而容易說服社會大眾、取得最大共識,促成死刑廢除。但終身監禁跟死刑一樣,是無法給人希望的刑罰制度,也會影響到監獄的囚情,因此他不支持;另外,長期監禁的「待死現象」也會對死刑犯造成巨大的身心折磨。
吳老師分享,在他當兵時曾到警備總司令部職業訓導第二總隊(即後來的岩灣技能訓練所)服役,因此看過一些重刑犯、死刑被告的樣貌。這個「活生生的社會人」的樣貌從判決書是看不到的,只有經過一定程度的相處、互動,才可以理解所謂「需要與社會隔絕的人」的究竟長什麼樣子。有了這樣的經驗,不免讓吳老師疑惑,在短短的審判過程中,法官、檢察官是如何能夠斷定一個人的生死,而這也開始動搖老師對於「殺人者死」這個普遍被大眾認為理所當然、過去教育所傳達的信念。《八尺門的辯護人》這部作品就是一個很好的開端,讓大家可以初步了解死刑犯的樣貌。
廢死聯盟執行長林欣怡補充,廢除死刑是聯盟的目標,但聯盟對於替代方案並沒有直接、立即決定採取某個立場,原因是對話是很重要的,這也是為何聯盟在2018、2019年間到全台各地舉行「全民作伙參詳:死刑替代方案公民審議」的計畫,希望和民眾有更深入的對話溝通;計畫結束後,發現當給予更完整的資訊並經過討論後,民眾比較不會傾向支持終身監禁。近期聯盟也進一步在思考,所謂「死刑的替代方案」也許是一個需要重新定義的事情。簡言之,一個制度的改變,需要多方對話,包含與政府對話、與社會對話。雖然這是件不容易的事,仍期待持各種立場的民眾能加入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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