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死星期四】幽閉的前奏是鮮血：邱和順案的國家酷刑

文／林安冬

「刑求乃警界沿襲已久必要之辦案手段。」—因刑求邱和順等人，遭判刑有罪確定的員警在法庭上如此答辯。

郭皓仁律師說：「我們能夠享受到今天比較進步、保障人權的法律，包括警詢時全程錄音及法庭上的對質詰問權等等，全都是過去三十年來，台灣發生的冤案所促成的進步，然而可惜的是，這些流下血淚的冤案當事人雖然促成了法律的改變，救了後續無數案件的被告，卻救不了自己。」

死刑犯邱和順，在法院的正式判決紀錄中，他犯下了兩樁駭人聽聞的殺人案：綁架撕票小學生陸正，以及殺害分屍保險員柯洪玉蘭。這兩個案件，新聞都報得沸沸揚揚，警方急著破案，以昭公信。

陸正案的發生地在新竹市、柯洪玉蘭則是在苗栗被殘忍地殺害並肢解，然而火速宣布破案的，是台北市刑大。當時有一位「秘密證人」向台北市刑大密報以邱和順為首的一幫「犯罪集團」就是兩個案件的兇手，不顧苗栗警方循線追查到真兇疑似另有其人，台北市刑大一宣布破案，苗栗警方的調查被迫停止，兇手於是定調為邱和順等人。

物證不僅全都兜不起來，還遺失了。而被告們的自白有多達288個版本，破綻百出且前後矛盾，更有明確的錄音檔可以證明警方曾對被告施以刑求，警察也因刑求而遭判刑有罪確定。

刑求方式有哪些？包括邱和順在內的被告紛紛指控在偵查過程遭到警察以脫光衣服、毆打、水刑、灌辣椒水、坐冰塊、倒吊、以警棍戳下體、以電擊棒電擊下體等方式刑求逼供。他們說，是因為被刑求，才「承認」人是他們殺的。

如何判一個人有罪，甚至判他死刑？宋一心律師在投影片放上最高法院76年台上字第4986號判例：「據為訴訟上之全盤證據資料，在客觀上已達通常一般人之人均不致有所懷疑，而得確信被告確曾犯罪之程度，若未達到此一程度，而有合理懷疑之存在時，即無從為有罪之認定」宋律師說，在座的各位都是所謂的「一般人」，在看到這些證據之後，「一般人」真能沒有懷疑而確信就是邱和順這一幫人犯的罪嗎？

律師們及民間團體確信，邱和順是無辜的。但經歷22年的24次審判，邱和順已經死刑定讞，這個被國家栽贓嫁禍的人，活生生地被關押在看守所32年，從28歲的青年，逐漸老去，在監所惡劣的環境下，如今60歲的他已渾身病痛。

「海旺」是邱和順的小名，人權公約施行監督聯盟執行長黃怡碧說，海旺的「旺」在他的心中，是希望（ǹg-bāng）的「望」。能夠成功救援邱和順，是所有的義務律師、民間團體及參加連署請求總統特赦的三萬多人最深刻的希望。

從國際人權法的角度來看，邱和順案涉及的兩個重要的人權保障為「公平審判權」與「禁止酷刑及其他殘忍、不人道、有辱人格的待遇和處罰」。

怡碧針對「酷刑」進一步分享，雖然國際人權公約原則上僅能規範批准公約且執行的國家，然而1948年世界人權宣言作為國際人權憲章當中極為重要的文本，其在第5條所宣示的「禁止酷刑」，已經成為「習慣國際法」，故任何國家不論有無批准酷刑相關的國際人權公約，均受其拘束。另外，1966年的公民與政治權利國際公約第7條及針對酷刑所作出的第20號一般性意見、1984年的禁止酷刑公約，都是禁止酷刑的重要文本，而聯合國為了監督會員國落實其禁止酷刑的義務，亦成立了各類相應機制。

禁止酷刑公約第1條對於酷刑作出了精確的定義：「『酷刑』指為自特定人或第三人取得情資或供詞，為處罰特定人或第三人所作之行為或涉嫌之行為，或為恐嚇、威脅特定人或第三人，或基於任何方式為歧視之任何理由，故意對其肉體或精神施以劇烈疼痛或痛苦之任何行為。此種疼痛或痛苦是由公職人員或其他行使公權力人所施予，或基於其教唆，或取得其同意或默許。但純粹因法律制裁而引起或法律制裁所固有或附帶之疼痛或痛苦，不在此限。」（公政公約對於酷刑的定義則不限於行為人為公務員之情況。）另外，此公約也明白揭示了「免遭酷刑及其他殘忍、不人道、有辱人格的待遇和處罰」是一種「絕對權」，即國家於任何情況下，無論有再高的公益考量，都有不得違反的義務。國家亦不得將任何人遣送至可能遭受酷刑的國家，而施行酷刑者必須以刑事犯罪加以究責，且刑求所得之證據沒有證據能力。

邱和順案可以說是集酷刑之大成，作為證據之288份自白中，我們不僅必須考量其中以刑求方式取得的那些自白，也應注意到被刑求所產生的心理威嚇效果，事實上很可能具有持續力而貫穿於整個偵查及審判程序中，所以這將近三百份的自白，都應該是沒有證據能力的。

邱和順長達數年24小時不離身地戴著手銬及腳鐐在看守所內生活，甚至遭到單獨監禁4年，且處於隨時可能被執行死刑的心理壓力下。2019年10月17日，經過半年的審理，模擬亞洲人權法院針對邱和順案，宣告中華民國政府違反公政公約第7條（酷刑）與第14條（公平審判）之規定。臺灣已於2009年透過施行法的方式將公政公約及經社文公約內國法化，2011年定讞的邱和順案，自應適用公約，然而令人失望的是，法院並沒有在公約內國法化後，糾正先前所犯下的錯誤。

連署請求總統特赦的申請書已於今年4月送交總統府，而12月10日救援團體及義務律師也戴著手銬及腳鐐繞行總統府，要求總統在國際人權日給予明確承諾，懇切地希望能讓邱和順活著看到平反的那天，終有一日，海旺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