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輕
羅禮涵/廢死聯盟執行秘書
第一次看同學。
今天是陰雨綿綿的天氣,騎車來到台北看守所外,第一個映入眼簾的是幾個小攤販搭著雨傘,寫著大大的「會客菜」。
走進看守所,我快步地走到最底的櫃檯登記接見,在等待手續的過程中,我的目光被旁邊正在辦理寄菜的阿姨吸引,她手提著一大袋的菜餚在秤重。
「這應該是要準備給家人的吧?是他的小孩嗎?也許是先生喔。」、「看起來好豐盛,不知道是自己煮的還是外面的會客菜賣的就是這些?」、「平日這個時間,是不是都要特別請假才能來呢?」我不由自主地往下想著。
「你們是他的誰?」櫃檯承辦人員的一句話這才把我拉回現實。
「廢死聯盟。」還來不及回過神,同事就先回答了。
初登場
看極刑犯同學跟一般接見不一樣,我們要繞到另一頭,在那邊等獄中的管理人員來帶我們進去。進去前也要寄物、通過感測閘門,和簡單的搜身。再來還有一小段路和兩三道鐵門要通過,才會到接見室。
「坐二號位置,話筒先不要拿起來。」管理人員話才說完,隨即關上鐵門。
原來這就是接見室,還沒開燈前是有些暗,光透不進來,但願我能帶一點光來。
我呆坐著等了半分鐘,隔著玻璃和欄杆的另一頭門開了,有人進來了。他急忙的點了兩三下頭示意,我也趕緊站起來點頭回敬。
在話筒還不被允許拿起前,我們相視著笑,不時的點點頭。
直到他等不及的拿起話筒,我才知道電話通了,隨即跟著拿起;簡單的自我介紹自己是誰,也告訴他我收到了他的回信,我想由此開啟話題。
他很在意案件進度,因此又再把信件中的陳述說了一次,用台語說。
台語?怎麼會是台語?
我剛剛進來前忙著擔心會不會沒有話題,卻完全漏想語言的問題,他的慣用語是台語才對。這下好了,我的台語非常的「不流轉」啊。
我趕緊把話筒更用力地壓在耳朵上,想聽得更清晰;同時也用另一隻手把沒有聽話筒的耳朵摀住,以便隔絕任何噪音。
此時他重新陳述信中的內容也差不多告一段落,我跟他說明這部分的救濟我會再幫他注意,但一定是會需要一些時間的,請他一定要等待。
「安內喔…」他的語調瞬間不像剛剛那般高亢。我感到心裡莫名的難受,連忙轉移話題,跟他聊些別的。
支撐的網
他說家人每個月都會定期來看他,有哥哥、弟弟、表弟,還有妻子跟小孩。聽起來家庭連結還算緊密,我想多跟他聊聊這部分。
昨日是母親節面對面懇親,好多家人都有來看他,雖然兒子因為工作無法前來,但女兒帶了兩個小孩來。大的孫子會牙牙學語試著叫他阿公了,他模仿著孫子的樣子和嘴型給我看,滿臉藏不住笑容。一問之下才知道他女兒年紀跟我差不多大,「那她滿早生小孩的耶!」我說。
「她十八歲就交男朋友了啊,還沒跟我說!是她媽媽來跟我說的。還好我兒子前些日子有跟我說他交女朋友了。這種事怎麼可以不跟我說嘛!」他不斷說著。
「唉唷!囝仔攏嘛安內啊!」我邊笑邊回應他,台語不怎麼行,還好這句我還會說。
與惡的距離
此時我看到的他,就和許多的爸爸沒有兩樣,擔心著小孩工作太累、抱怨著小孩交男女朋友沒有說。此時我看到的他,就和許多的阿公沒有兩樣,期待著金孫第一次開口喊阿公的那一刻。
奇怪,十惡不赦、人神共憤的殺人魔在哪?我倒是沒看到。
直到會面的時間到,電話被切斷為止,我們不曾停下對話。
還好他很會說,大部分的時間我都在聽他說,顯然擔心沒有話題是多心的、語言隔閡也是。
那頭的鐵門打開,工作人員來將他帶離接見室。他不斷地跟我點頭示意,我也點點頭回以簡單的笑容。這一刻是超越語言的,我好好的感受著所謂「與惡的距離」。這個距離夠靠近了吧!但我沒有害怕,反而感到踏實。
直到他離開我視線前,我都沒有起身。因為不急著走,我們都會在。
延伸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