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詹斯閔（廢死聯盟志工）

和克里斯（Christophe Meireis）約碰面，在看起來永遠像還沒蓋好的龐畢度中心附近，這座現代美術館以鋼筋骨架的建築外觀聞名。冰冷剛硬的巨幅遠景裡走出一個年約四十的男子，他遞來一雙溫暖大手，像巴黎七月的陽光。

我沒有老闆，我只有客戶

我們走過街口的書報攤，看到兩雙妙齡女子的腿躺在雜誌《Causette》最新一期的封面，醒目招搖。這是克里斯在2009年和朋友創辦的刊物，每月在法國發行超過萬本；剛開始的四十期封面全由克里斯操刀攝影。「我們想辦一本專給女性的讀物，不只談時尚娛樂，還批判政治時事。」他們相信女人不僅僅是羽毛艷麗的孔雀，更是具備思想彈藥的行動者。2013年克里斯離開團隊，但他合作的對象早已跨足其他商業品牌：法國足球明星席丹、電影演員尚雷諾、俄國龐克搖滾女團暴動小貓等等，這些光芒都是他快門下的獵物；他也曾為威士忌品酒雜誌掌鏡，特別到台灣宜蘭的酒廠拍攝。

豐厚履歷在在顯示克里斯是一名成功的商業攝影師，為何將焦點投向幽暗，開始關注死刑議題？掌握媒體管道的創造者必須回應世界──我們英法語夾雜，落定「藝術家的社會責任」這幾個字眼。他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彷彿人體器官本來就該配備心臟一樣。所有曾在生計和價值之間拉扯的人都會好奇：難道他沒有因此丟了工作，沒有因為碰觸社會敏感議題少掉幾門生意？他摸摸鬍子停頓幾秒：「我沒有老闆，我只有客戶。」是了，理念本來就不可受數字框限；而且攝影機在他手裡，他才是自我意志的最終主宰。

似乎擔心自己的解釋不夠充分，克里斯打開手機搜尋，在幾口咖啡啜飲之間拋出這句話：「寧願冒險拯救一個有罪的人，也不要譴責一個無辜的人。」他再三確認，這是法國哲學家伏爾泰說過的話。克里斯相信，誤判或被冤枉的案件遇上死刑，只會變得更難以挽救。

明暗是攝影的核心，鏡頭是朝向明亮風光的達官顯要，或是對著晦暗悲慘一生的死刑犯，站在鏡頭後決定視角的克里斯，他的心和眼沒有差別：「對我來說，那些曾和死刑搏鬥過的人，甚至更像英雄。」克里斯用才華為他人的暗影打光。

直視他們的雙眼

實際上，克里斯會「被推坑」接觸人權主題，和法國非政府組織ECPM很有關聯。這個組織於2000年成立，全名「Ensemble Contre la Peine de Mort」意思是一起反對死刑。密特朗政府的司法部長巴丹戴爾（Robert Badinter）極力爭取，法國早在1981年廢除死刑；無論這是一個多麼不利於選票的政策，他們仍然堅持。ECPM明白這樣還不夠，他們希望在世界各地推動廢死，也持續在法國發展人權教育。

某次ECPM聘請克里斯擔任攝影師，他才發現死刑這個枷鎖讓某些人活得不成人樣：曾被冤判、長年待在死牢、曾是裁定死刑的陪審團成員、曾因種族或階級而受有歧視的司法待遇......他們位置不同，但都和死刑交手過，所以靈魂內裡殘留著或深或淺的暗影。克里斯親炙後不忍遺忘，決定開始捕捉這些被忽視的生命。為了完成這個龐大計畫，他自籌旅費到西班牙、蘇格蘭和台灣等地拜訪被攝者；計畫仍持續進行中，他接下來將前往馬來西亞或巴基斯坦等地，循著死刑烙下的黑暗痕跡，用光影記錄世界各角落發出的微弱哀鳴。

仔細看克里斯拍的作品，規格都恰好是四乘五英吋，方正無比，彷彿有縱橫座標劃定著人物姿態和面容輪廓的位置；亮暗對比毫不留情，每個邊界都精準剛硬。克里斯坦言受1970年代德國杜塞朵夫攝影學派（The Düsseldorf School）啟發，他熱愛這般工整冷調的視覺風格。同樣無一例外，被攝者都盯向鏡頭，那眼神彷彿要刺穿畫面，挑起你的皮膚肌肉和神經，單刀直往你的臟腑血管深處問去。克里斯是故意的：「我要你直視他們的眼睛。」看進人性核心，其實他們就是我們。

克里斯的拍攝手法不見煽情，乍看以為結著霜寒，客觀冷靜而有距離；但他抓住的眼神和氛圍把紙面兩端拉得好近好近，讓你無處遁逃，必得正面迎視這些「關係人」的生命。在鏡頭背後安排遠近、操弄著光圈和焦距的是一顆敏銳的心，深切感受過死刑帶來的黑暗如何不可逆；而作品裡的冰冷帶著他對人性價值的熱情相信。

攝影展活動相關資訊：

台北場：
10/10-10/20 | 左轉有書＠慕哲咖啡（台北市中正區鎮江街3-1號）
台北場座談會：https://www.facebook.com/events/378503743056220/
報名連結：https://www.taedp.org.tw/civicrm/event/info?reset=1&id=158

台中場：
10/10-10/31 | 默契咖啡一店 （台中市西屯區台灣大道二段902號）
台中場座談會：https://www.facebook.com/events/467902287129575/
報名連結：https://www.taedp.org.tw/civicrm/event/info?reset=1&id=159

高雄場：
10/24-11/15 | 五零年代咖啡（高雄市鹽埕區大智路99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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