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缺席》
「缺席」影評/張娟芬
「缺席」一片的拍攝費時四年,片子講述四個人的故事。他們的共同點,是失去了親人,他們的家庭裡,從此有一張椅子永遠是空的。
四位受害者家屬各有各的故事與心事。雷尼‧庫欣的父親死於槍殺,兇手是隔壁鄰居,是一位現職警察。庫欣黯然地說,這麼多年來他們都覺得,有警察住在隔壁,好安全啊。蘇‧諾頓的繼父母住在農場裡,是一對差不多一無所有的老夫婦,莫名其妙的被一個闖入者殺死了,搶匪只搶得六十一美元,卻取了兩條人命。蘇珊‧拉芒達的女兒被兩個醉酒青年盯上,一路尾隨,最後用石頭砸死。這位母親坐在法庭上看著那個大石頭成為呈堂證物,上面還沾著她女兒的血。蘇斯‧樓文斯頓的兒子則在要回家過聖誕節的飛機上被炸成碎片,這起空難後來被證實是利比亞恐怖份子的傑作。
這些故事情節各異,但是影片很明確的點出受害者家屬的狀態:失去。一個無法彌補的失去,就像片子一開始呈現的空椅子。一度擁有,現在沒有了;椅子還在,而人不在了。失去的是一個獨特的個體,有他的音容笑貌,他的脾氣個性;多年的親情更承載無數的回憶。這些都是不可取代的。因此這個失去,是無法彌補無法代換的。
一個人如何面對這樣的創痛呢?四位受害者家屬也有不同的反應。雷尼‧庫欣積極投入反死刑運動,他不相信把兇手打死便可以彌補他的痛苦;他說,「我們失去的已經夠多了,不要再有更多的失去了。」蘇‧諾頓在審判結束後要求與兇手見面談話,她是一個虔誠的教徒,她的信仰感動了這個兇手,令兇手喟嘆:「小姐,從來沒有人對我好。」蘇‧諾頓反對死刑,她說,「不要藉我的名義殺人!」
兩位傷心的母親則有不同的感受。蘇珊‧拉芒達積極投入支持死刑的宣傳遊說,她認為科學鑑定技術已經比以前進步,能夠減低誤判的可能,既然罪證確鑿,為什麼不能處死兇手?她堅定的說,即使只有她一個人,她也要做到底。蘇斯‧樓文斯頓也無法原諒那個炸掉飛機的恐怖份子,但是她不支持死刑。她是一個藝術家,強烈的情感自然化為創作的動力,她聯絡了其他受害人家屬,將他們的痛苦做成塑像。影片裡,她將石膏敷上塑像,彷彿一遍一遍地撫著那個痛苦婦人的背安慰她,婦人的塑像面向下,背痛苦地弓著,而蘇斯‧樓文斯頓的手在她的背上撫過,一遍又一遍。
同樣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一位典獄長,由於工作關係必須執行死刑。他執行過一件疑點尚未澄清的案件,那個囚犯的言行至今還是在他心頭,而即使是那些似乎沒有疑點的死刑,他說起來仍然充滿著無奈與疲憊。殺一個人畢竟就是殺一個人,即使罩上公權力的華服,那殺戮仍然充滿後座力,衝擊著執行的人。
在死刑的相關討論中,受害者家屬的看法,常常被用來支持死刑,好像國家就是用死刑來補償受害者家屬。——他殺了你所愛的人,所以國家殺他,就是國家為你復了仇。這樣的思維裡有一些值得追問的問題,其一是:受害者家屬歡迎這樣的復仇嗎?受害者家屬是否確實受惠於死刑制度?其二是:對兇手的刑罰,應該迎合受害者家屬的看法嗎?一樁犯罪應當交給沒有個人利益牽涉其中的法官來審判,還是交給傷心欲絕的受害者家屬來決定兇手的刑度?
「缺席」一片回答了第一個問題,有些受害者家屬認為將兇手處以死刑能夠提供心理上的安慰,有些人則表示不願意造成更多的死亡,明確地反對死刑。第二個問題不是片子處理的重點,但卻很適合在看完片子以後,繼續思考到底司法正義的本質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