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早認識的「死刑犯」是建和、秉郎、林勳他們三個人,從1999年在民間司改會工作開始算起,今年是我在廢除死刑(+司法/人權)這個領域工作的第20年。想想,都會覺得神奇,我這一生中所有的工作經驗幾乎都在此。
我記得蔡雅瀅律師曾經用彩色筆,以可愛的筆觸幫我畫了一張人像,她搭配的文字是「世界上最傷心的工作」。當時我回她「這不是世界上最傷心的工作,但的確很容易傷心……。」
回顧2018年,的確讓我傷心。
2016年政黨輪替以來,2017年沒有執行死刑,但在2018年8月31日台灣卻又再次槍響,結束了李宏基的生命。
從我們接觸這個案件以來,李宏基從來都是被動接受辯護、不願意和律師合作,拒絕我們的探視,直到2016年底死刑判決確定一直如此。
我們有一個「同學,Here we are」小組,專門寫信給在監獄內的死刑犯,李宏基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是名單的最後一個。我每隔一段時間會寫信給他,從來沒有得到他的回覆。去年年中終於收到他的回信,把我們罵了一頓,要我們不要寫信給他;再寄下一封信給他,他就直接退回。
他一直求死,而我們的政府、我們的社會無視於他犯錯前所發出的求救訊號,什麼也不做,一直到司法系統爽快的判他死刑、執行死刑,「解決了」一個問題。
2018年8月31日執行死刑的那天我在印度達蘭薩拉,那裡的收訊不好,一聽到朋友打電話跟我說:執行死刑了,我轉身走出咖啡店,在下雨的達蘭薩拉山路上狂奔回飯店,拜託朋友幫我解決上網問題,然後和我的同事們線上討論該如何回應。那是我一生中最無助的時刻之一,沒有在台灣和我的同事一起面對。
幾天後,在達賴喇嘛法王的法會上我得到了安慰。
這是我第一次參加法會,想要了解藏人如何學習佛教經典。法王習慣在正式講法之前會和大家說話,那天他說,我們要對待世界上所有的生命、所有的有情眾生如朋友,要將他們當作貴賓。但他又自問,不過佛教中會說要將魔鬼用火驅離,他覺得這是很矛盾的。然後他說,雖然可能你的上師會這樣教導,但他自己不這麼認為,我們不能夠一邊說要利益有情眾生,但卻又一邊驅離我們認為的壞人。
這時候我得到了最大安慰。這就是廢死聯盟一直在做的事,我們不想要驅離魔鬼,我們想要理解他們、解決問題。
做廢除死刑的工作,傷心,有的。但,希望,也是有的……。
謝志宏的再審,終於在去年的11月23日有一點點轉機。因為檢察官和辯護人都為謝志宏提起再審,所以那天台南高分院開庭,聽取檢辯雙方的意見,看看有什麼新事實、新證據可以動搖原判決,要說服法官開啟謝志宏案再審。
謝志宏案2011年確定,隨時有被執行死刑的可能,他在看守所中已經待了18年終於等來一絲希望。2019年我們期待有好的消息傳來。
2018年發生的事情太多,有傷心、有不傷心的,但最令我開心的事莫過於「廢話電子報」的復刊。因為人力、資源的不足,廢話電子報停滯了一年,現在廢話電子報重新啟動,讓我們可以持續的藉由這個平台和社會大眾溝通。
不管這是不是一個世界上最傷心的工作,2019年我的希望是,大家可以試著來了解我們的工作。
廢死聯盟執行長 林欣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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