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歌仔戲的反派角色看死刑存廢

文 / 宋竑廣（中島美雪研究者）

【前言】
關於死刑存廢，在法院裡有許多爭辯，不過自由撰稿人宋竑廣別出心裁，以一齣歌仔戲為引子，討論死刑的正反意見。他介紹的歌仔戲，是陳亞蘭、李宣榕主演的《天龍傳奇》，去年四月到八月在民視播出，共八十集。究竟一部歌仔戲能怎麼談論死刑議題呢，請看宋竑廣的分析。

天龍傳奇劇照  來源連結在此

【內文】
一開始看睽違已久的電視歌仔戲「天龍傳奇」時（以下盡量用不透露劇情的方式書寫），沒打算在劇情要求太多，只是才看到第二集，就從男主角楚雲天（陳亞蘭飾）身上發現濃濃的廢死味，他不會隨便殺死小嘍囉，還阻止武功高強的女主角李無雙（李宣榕飾）動手，此後倆人為此有不少次爭執。

李無雙：你若肯殺人，早就破了陣，偏偏手下留情，究竟是為何因？
楚雲天：語云上蒼有好生之德，何況是人命。
李無雙：說來說去是婦人之仁。
楚雲天：草菅人命。目無法紀太殘忍。
李無雙：王法在江湖上，是無用的條陳。
楚雲天：饒一個活命，好問口信，若趕盡殺絕，不知對手是何人。

一般英雄劇碼，名不見經傳的小嘍囉大概一秒鐘就會死上一票人，而男主角卻罕見地總是希望刀下留下所有人，就算是現代廢死的國家，也沒有執法時絕對避免殺人的要求，男主角的廢死味濃得驚人，不過為了追查案情著想的這一點，跟某一種廢死的理由倒是類似的：刀下留人對真相有幫助。

接著第七集遭遇到壞人巴公山（郭子乾飾），男主角秉持一貫的人格，不但不殺還幫助敵人，在這裡跟女主角爭辯的唱詞裡，男主角提出常見的犯罪起自後天環境的說法，而就像支持死刑的人也常提出的反駁說法一樣，女主角在最後表示自己一樣是苦過來的。

楚雲天：他曾經受苦沒人援助，才憤世妒俗走向歧途。
李無雙：誰的過往不曾受苦，他現在是邪道，該殺該屠。
楚雲天：殺殺殺，妳只知道殺掉就好，妳殺人不會不安在心窩。
李無雙：只殺該殺的人是替天行道，我吃好睡好，自樂淘淘。
楚雲天：李無雙，這樣妳與巴公山有何不同呢。．．．
李無雙：你何不猜猜看再來評議，看我有何種身世，何種童年。

跟許多有廢死（不殺人）觀念的戲劇角色一樣，男主角的作為，常會導致夜長夢多、引來後患，但也會有化敵為友、創造雙贏的好處；當觀眾看到前者的結果時，不免就會認為這是「婦人之仁」，而看到後者的結果時，倒不見得會特別感動，可能還會覺得荒謬、不合理，但這不表示觀眾不可能產生別的感想，而是洗心革面的場景，需要細膩的描寫才有說服力。

大體而言，就像許多宗教戲的弊病一樣，男主角聖人般的扁平人格缺乏人味，教化人心的過程又不夠深刻自然，因此不但得不到觀眾的肯定，反而惡評連連，如「正義魔人」、「腐儒」、「應該去隔壁大愛台錄影」等等；不過也有觀眾表示，雖然平時男主角講大道理時讓人感覺很囉嗦，可是用唱的跟女主角吵架時讓人喜歡，看來歌仔戲加愛情戲的魅力，改良了「老生常談」的味道。

奇妙的是，若要說本劇有沒有可能讓觀眾拉近廢死的立場，那倒不會發生在與人為善的男主角身上，反而會是他的雙胞胎兄弟、嗜殺嗜血的龍霸天。

同樣由陳亞蘭飾演，和男主角長得一模一樣的第二男主角龍霸天，自小被人劫走，過著跟男主角截然不同的生活，受盡虐待折磨，渴求親情而充滿嫉妒，曾因為被要求要心狠手辣，被逼著殺死疼愛自己的長輩；即便是從小到大虐待自己的人，仍然十分恐懼被他拋棄，當他真的被拋棄時，所露出的絕望表情，與之後失去理智的瘋狂舉動，每每牽引著觀眾的心緒。

尤其是當龍霸天被眾人當成楚雲天的時候，得到他所愛慕的女子的悉心照料，得到楚雲天母親的關懷備至，總不免對比自己悲慘的出身而自憐自怨，如第四七集龍霸天唱：「手拿新衣一時疑亂，不明情緒上心間；為何想要將它把玩，甜甜滋味難辨何端；冒充雲天本為報怨，如今回想我妒恨同源；他就有人嘘寒問暖，唯我孤單受盡艱難。」這些橋段讓觀眾理解他的暴躁與殘忍其來有自，還能進一步理解他的嫉妒與缺乏安全感，在剛接觸到愛時反而會劇烈增長的複雜心理，以及他扭曲的愛人方式。

就一個行惡的人而言，處於主角位置的龍霸天，有比客串的巴公山細膩具體數百倍的痛苦過往描寫，加上角色本身舉止魅力的關係，因此即便他一路作姦犯科，仍不至於讓觀眾過於反感生厭，甚至可以說，他的存在感，比第一男主角還要顯著。

以上簡單敘述，還不是本劇刻畫龍霸天悲劇的、讓觀眾同情壞人的最深刻處，但由於篇幅有限，且保留劇情才能讓沒看過的讀者更加感動，欲知還有什麼讓人愛上「壞人」的絕活，有待讀者您自行觀賞了──也幫「天龍傳奇」拉點新觀眾嘛。